朱厚照点点头,语气却沉了几分:“流言倒不怕,我这次来非是追究孔府的,祭孔么,怎么能在孔家里收拾孔家人?这点上,尔辈勿忧。我令张大顺将用度的账明明白白摆出来,自然没人说闲话。且放心,我心里有数。”
烛火跳了跳,把几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乔宇垂着身,再没多言,方才那点担忧,早被皇帝条理分明的安排冲散了。
永寿堂里静下来,只听得见烛花偶尔“噼啪”一声轻响,混着窗外远处梆子的余音,倒比先前更显安稳。
何孟春估计是为了缓和一点气氛又或者在皇帝面前给孔闻韶留个好印象,于是便道:“启奏陛下,此次孔府接驾,倒也用心。臣刚路过府里的库房,见管事们清点采买的物件,从铺地的红毯、供用的瓷器,到给扈从兵士备的棉袜、暖炉,单是置办这些,就花了近三千两白银。”
他说这话时,目光没敢直接看朱厚照,只落在案前的烛台上,语速也放得慢,显是怕这话听着像“替孔闻韶邀功”,又怕触了皇帝“惜用度”的忌讳。
朱厚照闻言抬眼,眼底倒没什么波澜,只淡淡问道:“三千两?是从孔府私产里出的,还是从曲阜县的官银里挪的?”
何孟春忙躬身回话:“回陛下,是孔闻韶从自家私产里支的,臣特意问过曲阜县丞,没动县里一分官银。听说孔府还特意从兖州府调了上好的宣纸、徽墨,预备着陛下祭孔后题字用。都是按了朝廷的规制,没敢多铺张。”
一旁的乔宇听了,也适时补充道:“陛下,孔家虽为圣裔,在这些事上用心,看来还知道规矩。”
朱厚照点点头,指尖重新落在文书上,只道:“用心是用心,只是不必这般破费。朕来曲阜是为祭孔,不是为享这些排场,明日见了孔闻韶,倒要劝他一句,往后接驾,按规制备着便好,别把银钱都花在这些虚面上,留着赈济周边农户,倒比铺红毯、备瓷器实在。”
何孟春闻言,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知道皇帝没误会自己“邀功”,反倒记挂着农户,忙应道:“陛下体恤民生,孔闻韶若听闻,定当感激。臣明日见了他,便把陛下的话传给他。”
朱厚照“嗯”了一声,端过茶碗又喝了口,茶水已微凉,却刚好压下几分议事的沉郁。他扫过三人,语气又缓了些:“夜里天凉,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要早起,别熬坏了精神。”
三人齐齐躬身告退。
刘全忠是紧挨着朱厚照身边侍立的,手里还捧着个锡制暖炉,炉身裹着层青布套,怕烫着人。见朱厚照应了歇息,他忙上前半步,弓着身子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近侍特有的熟稔:“主子爷,可要奴才伺候您宽衣?”
朱厚照伸懒腰时,衣摆扫过凳脚,带起一缕轻尘,他摆摆手,刚要说话,却听见刘全忠低低嘟囔了一句,那声音压得极轻,却故意飘进他耳朵里:“主子住在孔家,这可是给他们家泼天的恩典和脸面,不过花了三千两,倒值得在这儿说来说去邀功?依奴婢看,就是花个几万两,把孔府的银库花空了,也是他们的福气,有什么过分?!”
刘全忠说这话时,眉头轻轻皱着,眼角还瞥了眼方才何孟春站过的地方,显是对何孟春替孔府“提花费”有些不满。旁边正收拾茶碗的小太监听见了,手就是一顿,忙低下头,假装没听见,青布袖口蹭过粗瓷碗沿,发出细微的“叮”声。
朱厚照原本伸着的懒腰顿住,指尖捏着披风的铜扣转了转,没立刻说话。殿里的烛火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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