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落下的“咔哒”声,成了沈曼曼这些日子里唯一的声响。
她被关在这间空旷华丽的耳房里。
这里什么都不缺,地毯厚得能陷进脚踝,墙角多宝阁上随便一件摆设,都够寻常人家吃用一辈子。
可这里没有活气。
送饭的宫女太监像一群设定好程序的木偶,低着头进来,又低着头出去,连脚步声都轻得像猫。
沈曼曼感觉自己也快成了一个摆件,一个名贵的瓷器,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只供蔺宸一人观赏。
他每天深夜过来,带着一身寒气和墨香,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一坐就是大半夜。
奏折像小山一样堆着。
他批阅奏折,而她,就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从一开始的坐立不安,到现在的百无聊赖。
后来,她给自己找了个新乐子——在心里点评这些国家大事。
这天,蔺宸拿起一份奏折,捏着奏折的指节微微收紧,眉心拧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沈曼曼立刻伸长了脖子,像只偷食的猫,偷偷瞄着。
奏折是御史大夫张恒上的,丞相苏斯年的死忠。
内容写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说前些日子查抄的贪官,虽然死有余辜,但家中女眷是无辜的。
如今这些官太太、小老婆们流落街头,孤苦无依,实在有损天家颜面。
他恳请陛下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从抄家的财产里还她们一部分,让她们活下去,彰显陛下的仁德。
沈曼曼差点没忍住,当场翻个白眼给他看。
【我呸!搁这儿演什么世纪大白莲花呢?】
【还孤苦无依?我信你个鬼!那帮贪官的老婆小妾,哪个不是人精中的战斗机?抄家前肯定早就把金银细软、地契房契全都转移干净了!查啊!查他们的秘密田庄!查他们七大姑八大姨名下的当铺和银楼!保证挖地三尺,抄出来的东西比国库还充实!】
她心里骂得口干舌燥,顺嘴又补了一句。
【有这闲钱跟他们扯皮,还不如拿去修修城西那座快塌了的便民桥,那才是积德行善!】
书案前,蔺宸握着朱笔的手,在空中停了很久。
他没批那份奏折,而是抽出一张空白的纸条,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折好,递给了门外影子一样候着的高福。
整个过程,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软榻上的人不存在。
沈曼曼撇撇嘴,缩回软榻里。
【行吧,反正你也听不见,我骂我的,你批你的,咱们就当合租室友,互不打扰。】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蔺宸批阅奏折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将一些最有争议的、或者明显是丞相一派的折子,放在最上面。
他还特意摊开,角度摆得刚刚好,让沈曼曼一抬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等着,像个极有耐心的猎人。
沈曼曼一开始还跟他耗着,假装自己是文盲,对那些蝇头小楷毫无兴趣。
可那些奏折上的内容,实在是槽点密集成灾,她不吐不快。
【西北大旱,请求开仓放粮三百万石?放他娘的屁!我记得清清楚楚,两个月前的邸报才说,西北普降甘霖,旱情大为缓解。这又是哪个狗官想趁机捞一笔?查他的粮仓!我敢打赌,他肯定玩的是以陈换新的把戏,早就把新粮换成发霉的谷子了!】
蔺宸提起朱笔,在那份奏折上冷冷批注:“命风啸天亲率三千轻骑,即刻奔赴西北,接管三十二处官仓,给朕一粒一粒地清点盘查!”
又一本。
【礼部尚书上奏,说钦天监夜观天象,有荧惑守心之兆,是不祥之兆,恐于陛下龙体有损。请求大赦天下,广修庙宇,为陛下祈福消灾。】
沈曼曼差点笑出猪叫。
【我的天,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封建迷信?有这闲钱,不如给边关的将士们换一批新棉衣,多造几台投石车。那才叫真正的为江山社稷祈福!】
蔺宸面无表情,在那本歌功颂德的奏折上,重重写下两个字。
【不准。】
然后,他又另起一份手谕:“着军机处核算边关冬衣及军械用度,由户部即刻拨银,不得有误。”
接连两次“神预言”成功,让沈曼曼有点飘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开了上帝视角的玩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直到她看到下一份奏折。
【青州知府上奏,说当地粮价不稳,有囤积居奇之象,请求朝廷颁令,严控粮价,打击粮商。】
沈曼曼想都没想,现代经济学的知识脱口而出。
【管什么管?这不就是市场经济嘛!你越是强行限价,商人越不敢卖,市面上的粮食只会越来越少。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彻底放开粮价,价格高了,外地的粮商闻着味儿就来了,供应一多,价格自然就降下来了。这叫看不见的手,懂不懂啊,老古董!】
蔺宸翻动奏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看了眼软榻上那个得意洋洋的女人,眼底划过一丝探究。
他提笔,批了两个字:【允奏。】
然而,仅仅三天后。
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密报摆在了蔺宸面前。
青州粮价,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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