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扇坊的竹风
江南的太湖之滨,有个叫竹影村的地方。村子被竹林环抱,清晨的雾气里,总能听见清脆的竹笛声。村头的老槐树下,有间低矮的瓦房,门口堆着些削好的竹条,屋里飘出淡淡的竹香和漆味,这就是“清风扇坊”。扇坊的主人姓柳,是位年过花甲的老先生,街坊们都叫他柳先生。柳先生做了一辈子折扇,指腹磨出了细密的茧,却能把柔韧的竹篾弯出最灵动的弧度,让每一把扇子都带着太湖的清风,扇动时“哗啦”作响,像在诉说竹林的故事。
这年夏至,太湖的荷花刚绽开第一朵,柳先生正坐在门口的竹凳上,用篾刀削一根湘妃竹。竹条上的紫褐色斑点像泪痕,是做扇骨的上好材料。他削得极慢,篾刀贴着竹皮游走,薄薄的竹屑卷曲着落下,露出里面莹白的竹肉,带着股清冽的香。“这竹得顺着纹路削,”他对蹲在旁边看的少年说,“急了就会劈,就像说话,得顺着理说,不然就吵起来了。”
少年叫阿竹,是邻村的孤儿,被柳先生收留,平日里就在扇坊帮忙。他手里拿着根普通的毛竹,学着柳先生的样子削,可竹条总被削得歪歪扭扭,要么太粗,要么太细。“先生,这竹咋就不听话呢?”
柳先生放下篾刀,拿起阿竹削的竹条:“毛竹性子直,得顺着它的直劲削;湘妃竹有弯,得跟着它的弯度走。做扇骨,先得懂竹性。”他重新拿起篾刀,演示给阿竹看,“你看,刀要斜着下,力道要匀,就像给竹条‘理发’,得剪出合适的长短粗细。”
阿竹看得认真,学着调整刀的角度,果然削得顺了些。柳先生点点头:“扇骨是扇的骨,得直挺、匀称,不然扇面糊上去会歪,扇起来也不得劲。”
扇坊里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折扇,有素面的竹骨扇,有镶着象牙的高档扇,还有扇面画着山水花鸟的文人扇。柳先生最得意的,是那些用“水磨竹”做的扇骨——竹条削好后,要用细砂纸反复打磨,再用清水水磨,直到竹面光滑如镜,能映出人影。“水磨过的竹,夏天握在手里不烫,冬天不冰,还不容易开裂,”柳先生抚摸着一把水磨竹扇,“这就像做人,得经得起打磨,才耐看。”
下午,镇上的书画店老板送来一批扇面,是宣纸做的,要柳先生装上扇骨。柳先生先把扇骨在火上轻轻烤过,弯出合适的弧度——扇尾略宽,扇头稍窄,这样展开时才能成半圆。“烤竹要掌握火候,”他边烤边转,“火大了竹会焦,火小了弯不出形,得让竹条慢慢‘服软’。”
烤好的扇骨要固定成形,柳先生用细麻绳把十几根扇骨捆在一起,让它们弧度一致。阿竹帮着递绳子,看着先生用特制的胶水把扇面和扇骨粘在一起,动作轻柔得像在贴窗花。“扇面要糊得平,不能有褶皱,”柳先生用竹刮子把扇面刮平,“不然扇起来会磨坏,也不好看。”
糊好的扇子要阴干,柳先生把它们挂在屋檐下,像一排展翅的鸟。阿竹看着那些渐渐挺括的扇子,心里痒痒的,也想试试糊扇面。柳先生便找了块废宣纸,让他练习。阿竹学着先生的样子涂胶水,可要么涂多了,扇面干了后起硬疙瘩;要么涂少了,扇面粘不牢,轻轻一扯就掉。
“胶水要涂得匀,像给扇面‘擦脸’,薄厚刚好才行,”柳先生在旁边指点,“这活急不得,得有耐心,就像种竹子,得慢慢等它扎根、长高。”
入秋时,阿竹总算能独立做简单的竹骨扇了。柳先生让他做了几把,拿到镇上的集市去卖。阿竹紧张得手心冒汗,没想到很快就被买走了,有人还夸他的扇骨削得匀。“先生,有人买我的扇子了!”阿竹跑回扇坊,高兴得脸通红。
柳先生正在给一把扇面题字,用的是小楷,字迹清隽。“卖出去就好,”他放下毛笔,“做扇子是给人用的,有人用,手艺就活了。”
从那以后,阿竹学做扇子更用心了。他跟着柳先生学做“扇钉”——用铜丝或牛角做的小铆钉,把扇骨固定在一起,既要牢固,又不能太显眼;学给扇骨上漆,用的是清漆,既能保护竹面,又不遮竹的本色;还学了简单的雕刻,在扇骨上刻些竹叶、云纹,刀法虽生涩,却带着股拙趣。
有天,一个外地来的收藏家找到扇坊,想求一把柳先生的“留青竹刻”扇。留青竹刻是把竹皮留着做图案,竹肉剔掉,露出浅黄色的竹肌,图案和底色对比鲜明,极为雅致。“柳先生,听说您这手艺是一绝,能不能给我刻一把‘松鹤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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