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三年十一月十四,皇后蒋氏黯然离宫。
其中颇堪玩味的是,此番皇后迁居长春园行宫,并未入住规制最高的凤仪宫,而是被安置于慈音殿。
慈音殿前身本是皇家在行宫举办规模较小的法事佛堂,后虽改建为妃嫔居所,殿名却始终未改。更耐人寻味的是,前朝沈贵妃当年触怒天威,正是被幽禁于此,不出三月便香消玉殒。
隔日,一辆青帷华盖的马车自光禄坊驶出,于辰时三刻停在皇宫西侧的芳林门外。
昨日景明传达口谕时,特地留下一位尚仪局的司宾宫女,连夜为秦宝莲讲解礼仪、指导仪态。
因她并非命妇,此番入宫的规矩便格外繁琐。
芳林门守门侍卫上前检查秦宝莲出示的临时宫牌。这也是昨儿景明送来的,此牌仅作入宫凭证,侍卫检查毕,将其收回。
另有一位嬷嬷带着手下一名宫女上前略微检查行装,这才放行。
一位早已候在门内的青衣内侍上前,躬身行礼:“秦三小姐,眼下离巳时觐见尚有三刻,时辰宽裕,请随奴婢先往纯贵妃娘娘的会宁殿前等候通传。”
秦宝莲轻声应下,离开宫门往前行了数十步,放从袖中取出早备好的锦纹荷包递去。内侍却后退半步,垂首婉拒:“姑娘折煞奴婢了。纯贵妃早有吩咐,奴婢万不敢受。”
他侧身引路,“姑娘请随我来。宫中路径复杂,还请紧随奴婢步伐,勿要旁顾。”
宫道深长,朱墙高耸,秦宝莲微吸一口气,敛袖垂眸,踏入这座禁锢她旧友往后半生的煌煌宫城。
会宁殿外,
梦竹与蕊珠二人在宫门外候着,蕊珠有些难过。
“听夫人说,秦三小姐嫁到豫州时,带了秋霜和夏荷,她们俩在路上没了。”
梦竹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如蕊珠会交际,与那两个丫鬟也算不得熟稔,但听闻此讯,心头仍不免泛起一丝悲凉。“我还记得,你每回见着秋霜,总要同她拌几句嘴。”
蕊珠声音更轻了,“秋霜那丫头虽说性子急,对三小姐却是忠心耿耿的。”
梦竹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叮嘱:“待会儿见了三小姐,切莫提起她们二人。三小姐才是最伤心的那个。”
宫道尽头,已隐约可见引路内侍的身影。
秦宝莲一路行来,不知穿过几重宫阙,绕过多少回廊。待抬眼望见候在殿处的梦竹与蕊珠时,不免想起自幼便随侍在侧的秋霜与夏荷,眼眶骤然一红。
引路内侍见了梦竹,连忙上前见礼,梦竹挥挥手打发他退下,另有会宁殿的守门宫女上前,将一枚荷包塞入那内侍手中。这回他未再推辞,眉开眼笑地收下退去。
“见过秦三小姐,”梦竹福身一礼,“娘娘已等候多时,请您随奴婢过去。”
秦宝莲微微侧身避过,梦竹如今是会宁殿掌事宫女,是正正经经的女官,这一礼她受不得。“梦竹姑娘太客气了。”
蕊珠见状,忙簇拥上前。三人一路说着小话向后殿行去,沿途洒扫的宫人内侍见了,纷纷垂首避让,恭敬行礼。
“宝莲。”
纯贵妃候在花厅前,望着眼前好友的身影,四年光阴流转,竟觉出几分陌生。许是宝莲这一身妇人妆束太过沉静,抑或是那张清瘦面容已褪尽少女稚气。
相顾无言,又有许多话哽在喉头。
她上前执了秦宝莲的手步入花厅,吩咐梦竹看茶。
秦宝莲望着眼前雍容华贵的纯贵妃,一时恍惚唏嘘。她们自幼相识,如今走向截然不同的命途,一个困守深宅,一个幽居宫闱。分明才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间却都已染上不属于这个年岁的沉静与倦意。
她在花厅内站定,依着规矩便要跪下行礼:“臣妇秦宝莲,拜见贵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话音未落,纯贵妃已伸手将她扶住,引至身旁坐下:“几年未见,宝莲莫要与我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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