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姬获得了司马懿的承诺,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笑意愈发浓郁,宛如春日碧波,层层涟漪轻轻漾开。
她微微颔首,正欲再吐露心声,然而,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氛围中,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司马懿的胸膛,敏锐地捕捉到,在他那深色衣袍的襟口内侧,似乎隐约勾勒出一个细长物件的轮廓,与他平日随身携带的文书、印信大相径庭。
这一细微的发现,如磁石般吸引了甄姬的好奇。
她与司马懿之间,早已习惯了这种无拘无束的观察与关怀。
她并未多虑,只是自然而然地抬起那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虚点在他的胸口,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柔娴静的笑容,声音轻柔得仿佛在谈论一件日常琐事。
“少爷,这里……似乎藏着什么?形状颇为特别。”
司马懿闻言,身体微微一颤,几不可察。
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襟处,那总是波澜不惊、冷峻如霜的面容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阴影,仿佛触碰到了内心深处某个不愿轻易示人的秘密。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着,似乎在权衡利弊,又像是在积聚某种勇气。
在甄姬温柔而耐心的注视下,他终于缓缓地、几乎带着一种凝重的沉重,将手探入衣襟之内,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样东西。
当那样东西完全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时,甄姬脸上那温婉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猛地瞪大了那双美丽的冰蓝色眼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收缩,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的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目光紧紧锁定在司马懿手中的物品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失声惊呼。
“这……这不是……夫人的笛子吗?!”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惊愕与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
“我……我一直以为,它早在二十多年前那场……那场浩劫中,就已经被毁掉,或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怎么会……怎么会在你这里?!”
司马懿手中紧握的,赫然是一支笛子。但这支笛子绝非寻常之物!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由凝固的鲜血浸染而成的赤红色,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活物般的温热。
笛身纤细修长,曲线流畅而妖异,上面雕刻着难以解读的、如同蛇类蜿蜒蜕皮般的古老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暗而神秘的光泽。
这正是司马家族代代相传的秘宝之一,拥有着诡异莫测的力量,名为——“梦魇蜕生”的赤红色蛇笛!
这支笛子,承载着司马家族太多的记忆与秘密,也关联着那场几乎导致家族覆灭的惨剧。
甄姬曾亲眼见过司马懿的母亲吹奏此笛,那场景历历在目,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她万万没想到,这支本应随着那场浩劫一同消失的传家宝,竟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司马懿手中。
看着这支仿佛蕴含着不祥与悲伤的赤笛,司马懿的脸色骤然阴沉到了极点,比这深沉的夜色还要晦暗几分。
那张俊美却常年冰封的面容上,每一道线条都紧绷着,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戾的情绪。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如渊,里面翻涌着甄姬无比熟悉的、却又每次见到都让她心痛的——刻骨仇恨与无尽悲怆。
他紧紧地握着那支赤笛,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沉默了许久,仿佛那简单的真相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吐出。
终于,他用一种极其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染着血腥与绝望的沉重语气,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是……我娘临死前交给我的。”
“!!!”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却又带着死寂般的冰冷。
甄姬只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当然能猜到这支笛子的来历必然与那场惨剧有关,但亲耳听到司马懿用如此平静却痛彻心扉的语气陈述出来,那冲击力依然巨大到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没人知道,司马懿说出这句话,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那不仅仅是陈述一个事实,更是将他内心深处最血淋淋、最不愿触碰的伤疤,再次赤裸裸地揭开。
那个曾经依偎在母亲怀里、享受着短暂温情的孩童,是如何在尸山血海、满门屠戮的惨状中,发现了这支静静躺在母亲冰冷身躯旁的、象征着家族传承与毁灭的笛子……那一幕,是何等的残酷与绝望!
刹那间,房间内刚刚还残存的一丝温馨与轻松,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如山的悲伤与仇恨彻底冲散、碾碎。
月光依旧晶莹剔透,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凝固的冰霜,冻结了空气,也冻结了两人之间流动的哀恸。
他们沉默地站着,一个紧握着染血的遗物,仿佛那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唯一纽带;一个满眼心痛地凝视着对方,共同沉浸在那段无法磨灭的、黑暗的记忆洪流之中,无法自拔。
这支赤笛,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司马懿内心深处那扇紧闭的门,让那些被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它见证了司马家族的辉煌与陨落,也承载了司马懿无尽的仇恨与悲痛。
那话语,沉甸甸如千斤铁石,裹挟着浓重的血腥与绝望,在清冷的月光下,余音久久不散,似要将这方天地都染上悲戚的色彩。
司马懿紧握着那支赤红似血的“梦魇蜕生”蛇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仿佛那冰冷的笛身正化作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掌心,将灵魂深处最痛苦的记忆一一唤醒。
然而,这不过是噩梦的开端。
仿佛被那支蛇笛勾起了所有被封存的惨痛过往,司马懿的另一只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庄重仪式的沉重感,缓缓移向自己的背后。
下一刻,一道幽暗、冰冷,仿佛能吞噬世间所有光线的黑影,被他无声无息地抽出,紧紧握在手中——他把那把象征着死亡与杀戮的镰刀从背上取了下来。
这把镰刀通体漆黑,宛如由最深邃、最神秘的夜空精心锻造而成。
镰身修长而弯曲,勾勒出死亡般优雅又凌厉的弧线,仿佛是死神亲手绘制的杰作。
刀刃处并未闪烁着刺眼的寒光,而是萦绕着一层永不消散的、如同活物般的阴影,那是黑暗能量的具象化。
即便在皎洁如水的月光下,它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暗与冰冷,仿佛是从地狱深渊中带来的死亡气息。
这把镰刀,正是伴随司马懿征战沙场二十余载,饮过无数敌人鲜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影牙黑镰”。
与那支蛇笛一样,这把黑镰亦是司马家族代代相传的秘宝,是力量、杀戮与传承的象征,承载着家族的荣耀与使命。
司马懿凝视着手中这把仿佛与他血脉相连的凶刃,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冰封之下是翻涌的岩浆,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被命运无情碾碎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麻木与痛楚,缓缓道出了那未尽的、更加残酷的真相:
“而这把‘影牙黑镰’……也是我父亲在临死前交给我的。”
寥寥数语,却如同一幅惨绝人寰的地狱图景在眼前徐徐展开!
一个本应在父母膝下承欢、享受天伦之乐的少年,却在历练归来后,面对的是整个家族的覆灭。
至亲之人冰冷的尸骸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大地;象征着家族辉煌与毁灭的传承之物,散落在血泊之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荣耀与如今的惨状。
甄姬静静地听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早已盈满了无法化开的心痛与悲悯。她是那场灾难的间接见证者,也是司马懿漫长复仇路上少数知悉内情的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二十多年前,正是因为司马懿奉父命外出历练,才侥幸躲过了那场针对司马家族的、蓄谋已久的、血腥到寸草不留的清洗。
那是一场怎样的浩劫啊!当少年司马懿怀着或许还能见到家人的微末希望归来时,等待他的,是冲天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作呕;是断壁残垣,曾经的繁华家园已变成一片废墟;是满地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整个司马家族,除了他之外,无一生还,这是一场彻底的人间惨剧!
这份突如其来的、足以摧毁任何人心智的打击,这份独自背负起整个家族血海深仇的重担,这份在无数个日夜被噩梦与痛苦啃噬的孤独……甄姬光是想象,便觉得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无法真正体会司马懿此刻的心情,那该是何等复杂而又浓烈的情感啊!
是蚀骨的悲伤,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淹没;是滔天的愤怒,似熊熊烈火,在心中燃烧;是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冰冷的绝望,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找不到一丝光明。
没有任何犹豫,在司马懿说出关于黑镰来历的瞬间,甄姬立刻上前一步,伸出那双纤柔却充满力量的臂膀,主动地、紧紧地,将司马懿搂入了自己怀中。
这个拥抱,与方才司马懿从身后依赖她的那个拥抱截然不同。
这个拥抱,充满了全然的心疼,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痛苦都揽入自己怀中;是无言的安慰,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足以传达所有的关怀;是一种近乎母性的庇护,如同温暖的港湾,为他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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