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青城山惊心动魄的探险已过去月余。武定县文物所的小院里,石榴花开了又谢,空气中弥漫着夏末初秋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草木清甜的气息。陈砚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某种规律的平静,整理资料,研究笔记,偶尔协助省里来的专家对建文玉玺和经卷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探寻历史真相的火苗,从未熄灭,反而因青城山的发现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夜晚,文物所宿舍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陈砚伏案桌前,面前摊开着爷爷陈云樵留下的那本皮质封面的厚实笔记,旁边是放大了的“文”、“御”两枚玉佩的高清照片和精细拓片。青城山之后,他对笔记中每一个曾被忽略的细节都投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爷爷的笔迹苍劲而缜密,不仅记录了线索,还夹杂着大量个人的思考、推测,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关的地理、风俗杂记。陈砚一页一页地仔细重读,手指划过那些泛黄的纸页和略显潦草的批注。
当他的目光再次掠过笔记中段,一段关于云南大理的记载时,手指忽然停住了。这一段他之前读过多次,主要讲的是明代对云南的治理以及大理段氏的一些传说,似乎与建文帝主线关联不大。但这一次,旁边一行用更细的毛笔写下、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蝇头小楷,引起了他的注意:
“……或言,建文僧踪,曾现于点苍之麓,洱海之滨,有‘佛光映玉,古塔藏影’之异闻,然查无实据,姑妄听之。然‘玉’字颇可玩味,或与我佩有关联否?”
点苍山,洱海,正是大理的标志!而“佛光映玉,古塔藏影”——“玉”字被爷爷特意圈出,并打了一个问号。陈砚的心跳陡然加快。他立刻拿起那两枚玉佩的放大照片和拓片,在台灯下用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
之前,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玉佩的云龙纹和“文”、“御”二字上。此刻,他转换思路,开始审视那些构成龙身、云纹的极其细微的阴刻线条本身。在“文”字玉佩龙尾处,几条看似随意的、表示龙鳞或云气转折的短线,在放大镜下,其走向和连接方式,隐隐勾勒出的,不再是单纯的装饰纹样,而更像是一幅微缩的、抽象的地形图!
他强压住激动,立刻将“御”字玉佩对应位置的纹路拓片与之拼接。当两片拓片在灯下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时,一幅完整的、虽然极度简化但特征鲜明的微雕地图赫然呈现!地图中央,一个更细小的、需要借助专业放大镜才能看清的标记,被刻在代表点苍山主峰的位置,旁边是两个几乎要用显微镜才能辨识的古体字——“影”与“塔”!
“古塔藏影!”陈砚几乎要喊出声来。爷爷的推测是对的!这对玉佩不仅是信物,更是藏宝图!真正的秘密,或者说,建文帝流亡生涯中更深层的隐藏之物,可能就在大理的点苍山,与某座古塔有关!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需要验证,需要更多的证据。他想起苏湄擅长的高科技影像分析。事不宜迟,他立刻拨通了苏湄的电话。
已是深夜,苏湄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睡意,但听到陈砚的发现后,瞬间清醒。“微雕地图?你确定?我马上用所里的多光谱扫描仪和3d建模系统重新分析玉佩的高清数据!等我消息!”
第二天中午,苏湄顶着两个黑眼圈,却满脸兴奋地冲进了陈砚的宿舍,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确定了!陈砚,你的发现是对的!”她将平板屏幕转向陈砚,上面是经过复杂软件处理后的玉佩纹路3d模型,那些细微的刻痕被清晰无比地提取、渲染,拼接成的地图一目了然。“看这里,点苍山的走向,洱海的位置……还有这个标记,就在点苍山云弄峰与沧浪峰之间的区域,历史上着名的崇圣寺三塔就在那片区域!‘影’与‘塔’,极有可能指的就是三塔,或者与三塔相关的某个隐秘‘影’空间!”
几乎在同一时间,老鬼咋咋呼呼地推门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封信:“阿砚,苏丫头!北京周教授加急寄来的!说是找到重要补充资料了!”
信是周教授亲笔,附有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和一页翻译整理的简短笔记。周教授在信中提到,他在整理一批海外回流的明代民间档案时,发现了一本疑似当年追随建文帝的遗臣后人所撰的杂记残本,其中一页提到了“帝逊滇南,曾匿迹于点苍山崇圣寺,托身法界,暂避尘嚣。然心有所虑,恐遗物招灾,乃另辟蹊径,藏‘真意’于‘塔影交汇之墟’,非佛缘深厚、持‘双钥’者不可得见。”
“塔影交汇之墟!”“双钥!”这几个字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陈砚和苏湄。这与玉佩地图的指向完全吻合!“双钥”无疑就是指这对“文”、“御”玉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形成了完美的闭环。目标清晰地指向了大理,指向了崇圣寺三塔区域某个需要特定条件(很可能是与塔影有关)和信物(双玉佩)才能开启的隐秘所在。
“看来,我们得去大理走一趟了。”陈砚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
准备工作迅速展开。陈砚向省文物局做了详细汇报,再次获得了官方支持与勘探函。周教授也表示会尽快赶来与他们会合。老鬼摩拳擦掌,开始检查各种“探险必备”的装备,从强光手电到登山索,甚至弄来了几支高性能的防身电击棒,美其名曰“有备无患”。
苏湄则利用她的专业知识,搜集了大量关于崇圣寺三塔的建筑结构资料、历史变迁图录,以及点苍山相关的地质地形图和卫星影像。她特别注意研究三塔在不同季节、不同时辰的光影变化规律,试图提前推测那“塔影交汇之墟”可能的位置。
“崇圣寺三塔,主塔千寻塔,南北各有一小塔。‘塔影交汇’,从字面和地理上看,最有可能是指千寻塔与某一座小塔的投影,在特定时间交汇于某处。”苏湄指着电脑上的三维模拟图分析道,“根据太阳运行轨迹模拟,在春秋分前后的一段日子,日出或日落时分,光影角度最适合形成这种交汇。而下一个秋分,就在不到三周之后。”
时间变得紧迫起来。一周后,陈砚、苏湄、老鬼,以及风尘仆仆从北京赶来的周教授,齐聚昆明,旋即转乘汽车,奔赴那座有着“风花雪月”浪漫传说的古城——大理。
秋日的大理,天空澄澈如洗,苍山洱海相映成趣。他们顾不上欣赏美景,直奔位于点苍山应乐峰下的崇圣寺三塔文化旅游区。历经千年风雨的三塔,巍然耸立,在蓝天白云下显得庄严而圣洁。
与景区管理部门和崇圣寺驻寺僧人沟通后,他们获得了在非开放时间进行“学术考察”的许可,但必须有寺院的僧人陪同。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法号“净尘”的中年僧人,面容清癯,目光睿智,对佛教历史和古建筑颇有研究。
听闻陈砚等人依据史料和玉佩线索,推测三塔区域可能隐藏着与明代建文帝相关的秘密,净尘法师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若有所思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阿弥陀佛。寺中确有一些年代久远的传说,提及曾有避祸的贵人于此驻足,与当时的高僧论法,但具体为何人,已不可考。至于‘塔影交汇之墟’……”他微微摇头,“贫僧未曾听闻。不过,三塔区域范围广大,地下亦有古代殿基、秘道遗存,或许真有机缘未到之处。”
在净尘法师的陪同下,他们开始以千寻塔为中心,仔细勘察周边环境。结合苏湄的光影模拟和玉佩地图上的抽象标记,他们将重点搜索区域锁定在千寻塔西北侧,靠近苍山山麓的一片相对僻静的林地区域。这里地面起伏,有古代建筑遗址的残垣断壁,更重要的是,根据模拟,在秋分日傍晚,千寻塔的长影会与北侧小塔的投影在此处附近形成交汇。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像梳头发一样,在这片区域反复搜寻。敲击地面听回声,探查每一块看似异常的石板,清理茂密的灌木丛。然而,直到秋分前一日,依然一无所获。那传说中的“墟”口,仿佛根本不存在。
傍晚,夕阳将三塔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陈砚站在预估的塔影交汇点附近,望着地上斑驳的光影,眉头紧锁。老鬼有些泄气地坐在地上,拿着水壶猛灌了几口。“我说,会不会是咱们理解错了?‘塔影交汇’aybe不是指影子在地上碰头?或者年代太久,入口早就被埋死了?”
苏湄没有放弃,她再次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三维模型,比对着实际地形和周教授带来的那份残本笔记的影印件。忽然,她指着笔记上那句“藏‘真意’于‘塔影交汇之墟’”,说道:“你们看这个‘墟’字,在古代,不仅有‘废墟’、‘故城’之意,有时也指‘大丘’或者……‘中空之地’?会不会,入口不在平地,而是在一个……相对较高的,但内部是空的地方?当塔影投射到它表面,或者透过它时,才能显现?”
“较高的、中空之地?”陈砚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座位于缓坡上的、半倾颓的白色舍利塔基上。这座塔基比周围地面高出约两米,由石块垒成,内部似乎是空的,顶部已坍塌,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洞口。“那里!”
他们立刻跑向那座废弃的塔基。塔基呈圆形,直径约三米,外表布满苔藓和风化痕迹。净尘法师看了看,说道:“这是一座明代早期的舍利塔基,据说原塔毁于地震,一直未曾修复。”
陈砚和苏湄绕着塔基仔细查看。塔基的石块砌合紧密,看不出任何门户的迹象。陈砚尝试着将两枚玉佩拼合,靠近塔基的石壁,但没有任何反应。
“时机未到。”周教授抚摸着花白的头发,沉吟道,“笔记说‘非佛缘深厚、持双钥者不可得见’,或许,不仅要持双钥,还要等到那‘塔影交汇’的特定时刻。”
第二天,秋分日。下午四点刚过,整个考察队(包括净尘法师和几名景区安保人员)便齐聚在白色塔基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西沉的太阳和地面上缓缓移动的塔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凝重而充满期待。下午五时二十分左右,奇迹终于发生了。
当千寻塔修长的影子,如同巨人的手指,缓缓掠过地面,最终与北小塔稍短些的影子尖端,精确地交汇在那座白色塔基的某一侧壁时,奇异的光学现象出现了。由于塔基是弧形曲面,且石质并非完全光滑,两道塔影的交汇并非简单的重叠,而是在交汇点形成了一片异常深邃、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区域,那黑暗区域的轮廓,隐隐竟像是一扇竖立的、微微内凹的门户形状!
“就是现在!”陈砚大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将早已拼合好的两枚玉佩,按向那片光影形成的“暗门”中心!
“咔哒……”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远古时代的机括响动,从塔基内部传来。紧接着,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塔基那一侧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带着土腥味和陈旧檀香气息的冷风从缝隙中涌出。
“打开了!真的打开了!”老鬼兴奋地直搓手。
净尘法师双手合十,低宣佛号:“阿弥陀佛,机缘如此,不可思议。”
陈砚深吸一口气,打开强光手电,率先侧身进入了缝隙。苏湄、周教授、老鬼紧随其后,净尘法师和两名安保人员也跟了进来,负责接应和保障安全。
缝隙后面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人工开凿的甬道,石阶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流通尚可,显然有隐秘的通风设计。甬道两壁可以看到模糊的佛教题材壁画,虽然褪色严重,但依稀能辨认出飞天、莲花等图案,风格具有明显的明初特征。
沿着甬道向下走了约二十米,前方出现了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是一座石刻的莲花座,座上端放着一尊高约尺余的玉雕佛像。佛像雕工精湛,玉质温润,呈现一种罕见的乳白色光泽,佛像面容慈悲安详,右手结施无畏印,左手托着一卷小小的、用金线捆扎的贝叶经卷。
而在莲花座前,还放置着一个紫檀木匣,匣子没有上锁。
周教授激动地走上前,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卷贝叶经。经卷的叶片脆弱但保存完好,上面的文字是梵文,夹杂着一些汉文批注。“这……这是《楞严经》的一部分……看这汉文批注的笔迹……”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建文经卷复印件对比,声音颤抖起来,“是建文帝的笔迹!没错!是他亲笔所书的佛法感悟!”
陈砚则小心地打开了那个紫檀木匣。匣内没有珍宝,只有几页折叠整齐的、颜色发黄的宣纸。他将宣纸轻轻展开,上面是用朱砂和墨笔交替书写的文字,开头便是:
“朕自逊国以来,托身方外,遍历名山,感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昔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皇图霸业,终归一梦;佛法慈悲,方是彼岸。特留此经、像于此清净地,非为后世追念,唯愿众生离苦,天下安宁。建文四年,秋,匿迹点苍山崇圣寺谨记。”
这是一篇建文帝亲笔书写的心迹剖白,一种类似遗嘱或最终告白的文书!其中不仅再次确认了他的身份和经历,更表达了他晚年对红尘权力的彻底释然和对佛法精神的皈依。其价值,甚至超过了龙袍和玉佩!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建文帝最终的精神归宿……”陈砚捧着这几页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张,喃喃自语。这一刻,所有的艰辛、危险和等待,仿佛都得到了补偿。
然而,就在众人沉浸在巨大发现带来的震撼与喜悦中时,石室外面的甬道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安保人员的厉声喝止和短促的打斗声!
“不好!有人跟来了!”老鬼反应最快,立刻冲到石室门口,抄起了带来的登山杖。
只见甬道那头,四五个穿着黑色冲锋衣、蒙着面、手持棍棒和匕首的壮汉,正迅速解决了两名安保人员(被打晕在地),朝着石室冲来!为首的一人,眼神凶狠,动作矫健,显然不是普通的盗匪。
“把东西交出来!”蒙面首领用生硬的汉语低吼道,目光死死盯住周教授手中的贝叶经和陈砚捧着的紫檀木匣。
净尘法师试图上前劝阻:“诸位施主,此乃佛门清净地,亦是国之重宝,不可……”
“老和尚滚开!”一名匪徒粗暴地推开净尘法师。
眼看冲突不可避免,老鬼怒吼一声,挥舞登山杖迎了上去,与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匪徒缠斗在一起。陈砚将木匣飞快塞给苏湄:“保护好!”自己也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准备拼命。
石室空间狭小,对方人多且持有凶器,老鬼虽然勇猛,很快便落了下风,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周教授年事已高,净尘法师不善争斗,情况危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室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呵斥:“警察!不许动!”
紧接着,几道强光手电光柱射入甬道,照得匪徒们睁不开眼。只见阿依——那个云峰寨的苗族姑娘,竟然带着几名穿着警服和便衣的公安干警,及时赶到!她手中依然握着那根缠满红绳的木杖,眼神锐利。
原来,自从青城山事件后,陈砚他们就与阿依保持着联系。此次来大理,出于安全考虑,陈砚提前告知了阿依他们的行程和目的。阿依得知后,担心刀疤团伙尚有残余势力不死心,便主动联系了她在云南公安系统的朋友,暗中关注和保护。今天下午,他们发现有几名形迹可疑的人尾随陈砚一行人进入三塔区域,便立刻采取了行动。
匪徒们见突然出现了这么多警察,顿时慌了神。为首的蒙面首领不甘地瞪了陈砚手中的木匣一眼,知道事不可为,喊了一声“撤!”,便带着手下企图向甬道另一端逃窜。
“拦住他们!”阿依指挥若定,干警们立刻分头追击、包抄。
一阵激烈的追逐和打斗声在甬道中回荡,很快便平息下来。在熟悉地形的干警和阿依的配合下,几名匪徒全部被制服抓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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