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们都说,元戈是会投胎的。
有一对郎才女貌恩爱非常的父母,有一个天资聪颖的兄长,还有一个疼她入骨的祖父。所谓“含着金汤匙出生”,大抵不过如此。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兄长体弱,大夫说是娘胎里的毛病,治不好,这辈子怕是要当个药罐子了……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注定短寿,早夭。母亲为此常常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腹中的孩子,致使他一来到这世上便要遭受无数的苦难……于是他们又说,慧极必夭。
什么慧极必夭她不懂,那一年她才四岁,看着母亲含泪的双眼,小身板挺地直直的告诉她,“母亲,女儿要学医!”那些大夫不行,治不好兄长,那她就自己学、自己治,左不过是些天生体弱的毛病,怎么就注定短寿、早夭了?
祖父说,她是天生习武的料,偏生她立了学医的志,着实有些可惜。她想,可惜什么呢,习武多苦累,那庄霸天日日天未亮就起床挥鞭子扎马步的,身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不是自个儿摔的,就是挨的揍,偏还乐呵呵地笑着,得意于老师只言片语的夸赞,咧着嘴笑着的样子,真傻啊……那时候元戈便想着,若是自己习了这武,定是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可为什么后来的她一身武术,便是连庄霸天的那点得意都在她手底下偃旗息鼓了呢?
是了,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之后她的记忆就断断续续的连不起来,就像是一副很长的画卷被人裁掉了其中几段,再如何缝缝补补都是无济于事。祖父说,幼时的记忆本就如此,小孩子能记住多少事情呢?可他们都说,她最是聪慧,学什么都快,说是过目不忘都不为过……可后来她发现,她每次说起这些的时候,祖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想来是念着早逝的亲儿与儿媳,于是她便不提了。
还有不能提的,是她的外祖家——十几年,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也不知外祖家还有什么亲眷。
不对。
她应是见过的。
那是她四岁的冬季,知玄山上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她穿着大红的小袄子还有马奶奶做的虎头鞋玩得浑身是汗,可母亲却似乎很是消沉,忧心忡忡的。母亲说她娘家亲戚要过来。
娘家亲戚过来又为何这般忧心忡忡茶饭不思的模样?不过短短数日时间,母亲就已经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父亲也缄默,只说母亲担心雪天道路难行……所幸,他们安全抵达了,母亲终于能放心了,她想。
那晚,她穿着最漂亮的新袄子,白色袄子,点缀着朵朵红梅,母亲说过她的小戈儿穿红色最好看了。还有马奶奶的虎头鞋……马奶奶为她做了许多虎头鞋,她都很喜欢,想来外祖家的亲戚应该也喜欢这样打扮的小孩子。
那晚接风宴兄长没参加,说是中午吃多了积食,可兄长饮食素来清淡,更不似她常常贪嘴吃多,如何就突然积食?起初母亲不想带她同席,是她哭着闹着要去的……晚宴上发生了什么?任她如何回想也记不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那些人的脸亦是模模糊糊的,像是藏在浓雾之后,只依稀能看得出所有人的表情都格外夸张,哈哈笑着的,哇哇大哭的,破口大骂的,像是不同的画本子在同一个戏台唱上了,闹哄哄地让人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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