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感觉怎么样?”
“很开心。”弗拉克表情空洞地回答。
凯奇点点头:“我他妈也开心。你家里条件应该还不错?有个妹妹,母亲也健在,至少当时还健在你是学院生吧?”
“是的。”
上尉咧开嘴,笑了。
他转过头来,看了维图斯一眼,随后又转过头去,忽然给了弗拉克的胸膛一拳。不算重,却发出了极沉的一声闷响。
“站好,挺直胸膛!”他吼道。“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
弗拉克立刻站直。
“你听好了,弗拉克中士。”上尉喊出他被剥夺的军衔,声音仍然粗粝。“你的资料上,你在沙漠之蛇部队服役了十年,干了七年基层士官,却一直没得到晋升,这是真的吗?”
“是的。”
“为什么?因为你那支部队里的所有长官都是克扣士兵薪水的坏种,而你是唯一的好人,于是所有人都排挤你?”
“不,不是这样。”
“我想也是,否则你根本不可能被送到我们这儿来,你应该在军营起火的当天晚上就被枪决才对。有人在保你,中士,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弗拉克又抿起嘴:“.可能是我的老上级。”
“谁?”
“保罗·科尔斯少将。”
上尉吹了声得意的口哨:“少将,真了不得,可他也免不了你的死罪。你杀了人,偷了东西,还放了火。”
“我没有——”
上尉忽然怒吼起来,彻底地打断了他。
“——我他妈的不在乎,中士,那些迫不及待把脏水泼到你这只替罪羊身上的人更不会在乎!你的罪名已经被定下了,你是个谋杀上级、火烧营帐以及偷窃重要军用物资的杂碎!你本该被就地枪决,但是偏偏你有个已经做到少将的老上级,所以你现在才还能活着!”
上尉大声地冷笑起来,将目光转向弗拉克身后,转向那群神态各异的死囚们。
“现在听好,听清楚了,你、你们,还有我和我身后的这位学院生老爷,我们都是为一位名叫谢法的上校服务的。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冷酷无情的龟儿子,就连神皇都会为他的残忍而流泪,可我们没辙,我们已经在他手底下了。”
“而我要的是,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将成为你们人生中最为痛苦的经历!你们甚至会哀求死亡,会在无法忍受时恳求我在你们的脑袋上开个洞!你们不会享受到正式的士兵待遇,哪怕立了功也不会得到嘉奖,你们将比惩戒营更加低人一等、受人白眼!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谢法上校有军务部的关系。”
他的笑容变得阴恻恻的,声音也变得十分轻柔。
“我不知道他到底给谁舔了脚指头才换回来这样的关系,可事实就是事实,谢法上校手头上有整整五千份赦免令。他可以把它们发给任何罪人,活的、死的,无所谓,但是只要写上了你的名字,那你过去犯的罪就彻底一笔勾销,无论你干了什么。”
此言一出,维图斯便发现死囚们骤然骚动了起来。
他没有制止他们,凯奇也没有,二人就这样袖手旁观,直到他们自己意识到需要停下,凯奇才重新开口。
“怎么样,杂碎们?这个奖赏好不好?”他问。
既不笑,也没有吼叫,只是平静地问。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质问或反驳。
死囚们的训练在十分钟后正式开始,并一直持续到当天深夜,仅仅只是第一天,凯奇就练死了六个人。
按照谢法上校在简报中的要求,此事没有被上报。
——
维图斯疲惫地躺了下来,却感到头痛欲裂。不得已,他只好重新爬起身,匆匆地吞下了两枚药片。
距离它们生效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因心力交猝而引发的头疼似乎随着药片从喉咙里滑也稍微地变得轻了一些。
维图斯懒得去深思此事,只是赶紧闭上双眼,打算睡上一会。
他只能睡两个时不到便要起床,去和凯奇商量今日的训练
平心而论,死囚们的素质其实尚算不错,至少在他们把态度摆正以后达到了接近平均线的水准,其中也不乏一些非常优秀的。但是,仅仅只是这样是不够的。
由谢法上校亲自写就并下发至他与凯奇手中的那份训练规程上明确指出了一件事:萨罗斯只是这只无名的刑罚军团的第一战,接下来还有整整四个目标要完成,而且会一个比一个艰巨。
诚实地,维图斯甚至怀疑他们能不能完成第一个目标,但他不会怀疑谢法。
谢法和他的最后机会者曾经打过的战役他全都耳熟能详,比如对抗泰伦虫潮,又比如放逐恶魔王子.
的确,辅助军中有人做到过类似的事情,但都是由角斗士部队或风暴忠嗣军这样闻名已久的精锐做的,至于最后机会者?一个塞满了人渣和死刑犯的刑罚军团?
帝皇在上,这军团在刚刚组建的时候甚至有人觉得他们连个方阵都列不出来。谢法一手促成了这个奇迹,他身上似乎有种魔力,能让原本的渣滓变成坚定无畏的精钢。
“你这样相信他,万一他让你失望怎么办?”他唯一的朋友突然开口问道。
维图斯不想回答,一是他暂时没有考虑这件事,二是他现在真的很想睡觉.于是,他索性转了个身,将被子扯起来盖住了脸。
一阵笑声传来,内古伊笑得并不克制。
“你到底在笑什么?”年轻人透过被子沉闷地问道。
“没什么。”
维图斯一把扯开被子,也不困了,就这么硬生生、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直视着那高大的形体,面色困惑地发问。
“我不理解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敬仰他,内古伊,仅此而已。”
“是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现在正在和他共事,你应该把这种敬仰抛开,然后去重新认识他这个人。至少,你要搞清楚他专门挑选这些死刑犯到他手底下做事的真正原因。”
维图斯皱起眉:“专门挑选?”
他的朋友笑着抱起双手,向后靠去,诡异地以灵魂之姿靠在了墙上,然后点了点头。
“是的,你没发现吗?”他循循善诱地问。“那些死囚们都来自不同的监狱,而且,从他们的资料来看,这些人恰好能够组成一支非常全能的军队。他们中有前侦察兵,有资深的继承军官,有专职刺杀的特种兵,甚至就连专业的炮手都有他可不是大手一挥就随便划了些囚犯过来,他是调查过他们的。”
维图斯沉默了一阵,想着那些资料,最终点了点头。
“你大概已经想到了,他的打算是组建一支敢死队。”内古伊的笑容变得稍微锐利了一些。“从那些目标上就能看出来,他在用这种方式练兵,维图斯,而且他并不在乎死亡率。这种练法,等到这次任务完成,还留在这支队伍里的人便只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叹息一声,笑容忽然消失了:“只是,这么做会死上很多人啊”
“他们本来就该死。”年轻人。
“或许大部分都该死,维图斯。”内古伊平静地反驳。“但是,像弗拉克·普洛泰科特那样的人呢?别你看不出来他没有谎,也看不出他那些罪行背后的门道。偷窃重要的军用物资和放火烧营.哼。”
他摇摇头,继续道:“这五千人,不,四千九百九十四人里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是被冤枉的?”
“他杀了人,怎么能他是冤枉的?”
“难道他是蓄意要谋杀他们吗?”内古伊猛然皱眉,声音也变得严厉了起来。“杀人不假,但如果是为了那样的理由而杀人,他就不该受到惩罚,反而应该被嘉奖!那三个上级尉官克扣了多少军饷?这在军队中是多么严重的事情,难道你不明白?”
“谋杀上级就是谋杀上级”维图斯深吸一口气。“他可以举报,也可以隐忍不发,但他所做的事情影响实在太过恶劣了,假如有效仿者怎么办?这可能会引发士兵哗变的。”
内古伊笑了,这个笑容冷冽得令人心惊胆战。
“假如一支军队会因为克扣军饷而引发哗变,那这支军队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在学院里接受的教育是先进的,接触到的人也都是最正派的军人,可你没有接触过那些后于你们的军人,也只在书上见过那些被压榨的士兵或腐败的军官.”
“我——”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内古伊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他的双眼幽深,语气平淡,出口的话却犹如预言。
“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会过得十分痛苦,只看你能不能挺过去了,孩子。”
言罢,他竟转身离去,而不是消散。维图斯下意识地跳下了床,头一次语带紧张。
“你要去哪?”
“你昨天不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吗?我现在就要去处理其中之一。睡吧,维图斯·黑貂。”
——
“.帝国的疆域极为广阔,常备军队更是多如牛毛,学院生终究只能改变其中的一部分。根据40的全军调查报告来看,奴隶军队与军阀私兵是两种绝佳的代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概括大部分部队。他们的勇气与荣誉固然值得肯定,但这种需要随着时代发展和科技进步而一同被改变的旧体制是需要被批评的。当然,这是个根深蒂固了整整一万年的问题,必须从长计议。不过,综上所述,我个人还是认为,针对军队的改革应当率先进行,且要把它放在首要位置上进行。”
卡里尔慢慢地放下笔,甩了甩手。
不知怎的,他竟破天荒地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颇有种知识分子的气质,而这自然非他所愿,实在是某位掌印者又在强人所难。
平心而论,马卡多是个绝对的好上司,他能够做到的完全的放权与支持,也可以在需要他出面时抗下所有的压力,可他近年来非常喜欢在一些细枝末节处给人添堵。
这副眼镜不,得更准确一点,卡里尔此刻所穿的这身衣物便是其中之一。
穿着它,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大审判官也能像是位老师。
卡里尔向后靠去,娴熟地瘫在了椅背上,双手自然下垂,脑袋上仰,双腿缓缓伸直。
在政务与文件中浸淫了几十年后,他早已无师自通了这种不健康也不雅观的放松姿势。当年他还在诺斯特拉莫的石像鬼上夜夜蹲守时都没有如此失礼过,眼下却只是写了一段报告便烦闷至此。
由此可见,在大审判官心中,没完没了的报告与文件或许比那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吃人的恐怖社会还要令他感到难受。
毕竟,那时他可以举刀,而文件呢?就算你把文件撕碎了扔进火堆里,你也得写,也得盖章,然后交由各个部门等待回件。
卡里尔·洛哈尔斯表情木然地抬手摘下那副眼镜,顺手将它扔在了桌面上。他看上去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懒惰之中,也正因如此,一个一直待在黑暗中的巨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拜托您,请稍微保持一点.形象。”
卡里尔头也不回地喊出他的名字:“斯卡拉德里克,你这是第一次和我出任务吧?”
猩红之爪的大君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在房间内站得笔直,形如一座雕像。
“唉。”卡里尔长叹一声。“我不求你像亚戈那样当个赖皮脸次次都想来,但哪怕只是稍微来得勤一点也好啊?你的其他三位兄弟哪次在会议上不是争着抢着要这个名额。你倒好,直接缺席了四次。”
斯卡拉德里克脸皮一抽,野兽般的尖牙为此而探出嘴唇,这位凶名在外的战团长此刻看上去简直可以用不知所措四个字来形容。
“我这.教官”
“放松点。”卡里尔。“干嘛那么紧张?”
斯卡拉德里克明智地决定闭口不言,但卡里尔没有就这样放过他。
“我听凯乌尔和冷魂,前段时间有个叫安杰利斯特的世界自愿向你们提供包括兵源在内的一切支持?”
“.对。”
“那个世界很富有啊,在太平星域内首屈一指。”
“的确如此。”
“而你拒绝了。”
“是的。”
卡里尔坐正了,将椅子转过来,颇为认真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吗?”
猩红大君下意识地变得严肃了起来,就连语气都生涩了不少:“我们只在阿贝拉尔征兵。”
卡里尔皱起眉:“我没在征兵的事,斯卡拉德里克,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
“我想不到接受的理由。”大君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不需要他们的兵源,也不需要辅助军,更不需要后勤方面的支持。”
卡里尔瞪向他:“那政治上的支持呢?好吧,或许就连这个你们也不需要,但你不应该在宴会上当面拒绝那位总督的,那可是专门为了你们举办的庆功宴,你完全可以在私底下告诉他你的意向。”
斯卡拉德里克沉默了一阵子,最终略显生硬地答道:“我不明白您在什么,教官。”
卡里尔无奈地笑了,语气变得柔和。
“夜刃之下的诸刃之中,猩红之爪是第一刃,也是最为纯粹的刃。你们不像审判之刃那样与审判庭高度合作,也不像暗影骑士那样与许多战团都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你们独来独往,永远仇恨、永远追猎。可是,这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无论代价为何,猩红之爪都以此为荣。”大君冷冷地回答。
眼见他如此语气,卡里尔便收起了笑容。
他摇了摇头,慢慢地站起身,房间内的灯光忽然熄灭,就连舷窗外旋转着的群星所散发出的迷蒙光亮都一同消失,唯余黑暗存在。
在森冷的寒意中,斯卡拉德里克感到一只手搭向了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看见一张惨白的骨面。
第八军团的教官低沉地开口。
“代价,我们已经付过了,我们不希望你们走上我们的老路。更何况,你们还不够格,我们尚未死去。”
半分钟后,黑暗散去,凡人般的卡里尔重新戴上那副眼镜,继续开始写他的报告。
只是这一次,斯卡拉德里克却浑身别扭地站得更近了一些。
卡里尔倒也不在意,只是不时开口提醒,告诉他这里为何要这样写,那里又为何要留白
只是,这次并未能够持续太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与敲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能进来吗?”
卡里尔仿佛早有准备般地放下笔,又抬手按下斯卡拉德里克本能般拔出的刀,缓缓起身。
“你早该来了。”他平静地。“荷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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