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掌柜声音下的一瞬间,刘树义与杜构便猛的转过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
杜构不认识掌柜,没有轻易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这个微胖的,神情有些紧张的中年男子,想知道他与马清风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这么巧,正好知道他们需要的答案。
刘树义则直接询问:“掌柜,你的那个会做金齑玉鲙的人是谁?”
掌柜身为生意人,其父教给他最大的人生智慧,就是明哲保身,对可能产生麻烦的事,有多远躲多远,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事,更不要多管闲事,只有这般,在权贵遍地的长安城,才能活得更长久。
掌柜一直以来,也都是以这样的人生态度处事。
可是这一次,面对刚刚给了自己希望,让自己知道父亲传下来的酒楼,还有起死回生机会的恩人,他犹豫再三,终是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叮嘱。
明哲保身虽然重要,可内心无愧更重要。
若这一次他为了所谓的不多管闲事,没有去帮刘树义,那后半生,他觉得自己都会在愧疚中度过。
而且,万一刘树义以后知晓,自己知道答案,却不告知的事……那么刘树义能给他希望,恐怕也会让他重新绝望。
故此种种,思索再三后,他终是主动开了口。
“人并不知晓此人的名字……”
掌柜迎着刘树义的视线,道:“他是我们酒楼的一个食客。”
“食客?”刘树义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马郎中是在你们酒楼,与此人相识的?”
掌柜点头:“大约是马郎中一家出事的一个多月之前吧,有一天晚上,马郎中下值后,与往常一样,来我们酒楼用膳。”
“我们酒楼有几个拿手菜,马郎中很喜欢,他每个月都要吃上几次。”
“那天晚上,我们也是一如往常般,为马郎中准备了好酒好菜,马郎中正吃的高兴时,谁知,忽然有人一拍桌子,竟是大声嚷嚷着我们酒楼的饭菜难吃,让我们赔偿。”
“赔偿?”刘树义眸光微闪,笑道:“以饭菜难吃为理由,不仅不给你们饭钱,还反要赔偿,有意思。”
掌柜苦笑道:“人经营了酒楼十几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就算以前有人我们饭菜做的不好,最多也就是给他免了饭钱,事化了……可谁知,这人竟然还要让我们赔偿,并且还让我们赔偿双倍饭钱。”
这下,连杜构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人是故意闹事吧?”
人家酒楼也是付出了成本的,结果你一句主观的难吃评价,不给钱也就罢了,还索要双倍饭钱,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食客会做出来的事。
掌柜道:“他确实可能是来闹事的,但也确实有评价我们饭菜难吃的本事。”
“本事?”刘树义敏锐的抓住了这个词。
掌柜道:“因马郎中在用膳,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吵到马郎中,所以便连忙去找那人,向他我们可以不收他的饭钱,但赔偿不可能给,毕竟他点了不少饭菜,别的不,单单是那些食材,成本就是几百文了,若是两倍赔偿他,我们得付出近千文。”
“而且这个头若是开了,以后不得会有多少人效仿,我们酒楼还如何做生意?”
杜构点着头,赞同掌柜的话。
掌柜能愿意免费,已经算是很和气了。
若是遇到一些脾气差的掌柜,将其暴揍一顿,然后送到官府都有可能。
“可谁知……”
掌柜摇头:“那人却不同意,仍旧不依不饶,他他是听闻了我们酒楼饭菜好吃的传言,这才专门来此,谁知结果让他如此失望。”
“人就对他,来我们酒楼用膳的人,都夸我们酒楼的饭菜好吃,客官不喜欢,可能只是因为个人口味的问题。”
“那人一听当即就怒了,他他也懂厨艺,凡是他做出来的饭菜,从来没有人过一句不好吃,他若是让他做几道菜,我们就会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美味。”
听到这里,刘树义神色微动,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道:“所以,你们让他去展现厨艺了?”
掌柜叹了口气:“人只想赶紧把他弄走,哪会同意让他做什么菜,但马郎中听到了这人的话。马郎中最喜欢美食,一听此人如此自信的能做出真正的美味,便当即拍板,让这人去做。”
“马郎中是我们酒楼的贵客,人自然不敢忤逆马郎中的意思,只得同意。”
“结果……”
他看向刘树义与杜构,道:“此人一口气做出了三道菜肴,这三道菜肴,各个色香味俱全,只是端出来,就香气扑鼻,人一看这三道菜,心里便咯噔一下,知道人得赔钱了。”
“马郎中挨个品尝后,果然是赞不绝口,与我们酒楼的菜肴不相上下,可人知道,马郎中这样,只是照顾我们的心情,以马郎中近乎全部吃光的样子来看,在他心里,那三道菜要比我们酒楼的菜好许多。”
“而刘员外郎刚刚所的金齑玉鲙,就是这三道菜肴中的一个。”
杜构听着掌柜的讲述,眉头不由皱起。
他向刘树义道:“马郎中一直想吃金齑玉鲙,但一直没机会吃到,结果在这间酒楼用膳时,正好有人闹事,闹事的人正好吸引了马郎中的注意,又正好做出了金齑玉鲙这道马郎中一直想吃的菜肴……”
“这会不会太巧了?”
连很少会背后人坏话的杜构,都感觉出了异样,刘树义又岂会察觉不到?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温润的玉佩,道:“正常人想吃霸王餐,抓住一个问题死不放手就是了,可这人,却主动将事情引到厨艺上,还要自己去后厨亲自动手……单从这一点来看,他的本意就不是要吃霸王餐。”
“再结合我之前对当晚宴请之事的推断……”
“不出意外,这就是一场针对马郎中所精心设计的大戏。”
“目的,便是让马郎中与此人结识,知晓其会做金齑玉鲙这种特殊菜肴,这样的话,以后马郎中再想宴请谁,为了充面子,或者为了自己品尝美味,马郎中便很可能去请此人来马府,为其做菜。”
杜构瞳孔剧烈跳了几下,道:“所以……在马府灭门案案发当晚,于马府后厨做菜的外人,就是此人?”
刘树义沉沉颔首:“应就是他。”
“那他……”
刘树义明白杜构的意思,继续点头:“下迷药,让马府所有人昏迷,从而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割断喉咙之人……也是他!”
杜构哪怕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此刻听到刘树义确认的话,仍是不由感到内心一凛,继而又有些感慨。
马清风灭门案距今已经足足两年,这两年时间里,虽然没有人敢继续调查此案,可风言风语其实从未断绝。
有人是李世民安排手上最神秘,实力最强的影卫,偷偷潜入马府下迷药,然后以极快的刀,如收割稻子一般收割马府众人的性命。
也有人,当晚是李世民亲自登门,吸引了马清风等人的注意,然后安排心腹潜入马府,趁机下药杀人。
种种传言都的有鼻子有眼,便是他,都有些动摇,毕竟马府当时守卫有多森严,马清风有多谨慎,他是最清楚的,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下迷药,迷晕马府所有人,确实只有秦王府本事最厉害的影卫才能做到。
可现在,他突然得知,做下这一切的人,根本不是什么神秘的影卫,而是一个厨子……
并且就是这样一个的厨子,竟是让陛下背了两年的黑锅,被所有人冤枉了足足两年……
只是一想,他便觉得无比荒谬。
但偏偏,这就是事实!
而这,也足以证明谋划这一切的摇光,有多阴险狠毒,又有多胆大包天。
他把所有人都给骗的团团转,将所有人当猴耍,可今日之前,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甚至连他安排的棋子,都没有丝毫察觉。
此人,着实恐怖!
但就是这般恐怖的摇光,刘树义也只用了不到半天,就将他隐藏极深的棋子接连挖出……
杜构不由深深看着刘树义,这一刻,他心里竟浮现出一种庆幸的情绪,庆幸自己没有和刘树义争夺郎中,否则,面对刘树义这样的对手,他估计自己可能会备受打击,甚至感到绝望。
刘树义并不知道杜构心绪的变化,他在确定此人就是案发当晚马府后厨里的外人后,便直接向掌柜询问:“你不知晓此人的姓名,那你可还记得他长的什么样?或者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特征?亦或者你的食客里,是否有人认识他?”
掌柜皱了皱眉,道:“已经两年多了,人不是太记得他的长相……”
“而且当时他是单独一人来的酒楼,闹事时,没有其他人劝阻,事后也没有其他人认识他的话,我们酒楼的食客应该都不认识他……”
“不过……”掌柜话音一转,看向刘树义道:“他做菜时,人曾站在后厨门口偷看过,然后人发现……他是左手掌勺。”
“左手掌勺……”刘树义目光一凛,身体忽然前倾,双眼灼灼的盯着掌柜,道:“你是,他惯用手是左手,他是左撇子!?”
掌柜没想到刘树义反应会这么大。
被刘树义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这般注视,他只觉得这双眼睛里仿佛有着漩涡,要将自己整个人给吸进去,他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微微缩了下脖子,道:“他做好菜后,马郎中也邀请他入座,与他一同享用,那时他拿筷子的手也是左手,所以……他应该就是左撇子。”
厨子是左撇子!
魏济也是左撇子!
当晚魏济就在马府之中,而自己一直想不通,魏济这个与马府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以何种身份进入守卫森严的马府。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魏济,就是这个厨子!
他是以厨子的身份,进入的马府!
迷药就是他下的!
当晚马清风明显在宴请贵客,可是死尸里,没有贵客的尸首。
且之后,也没有传出哪个官员或者贵族失踪的消息。
所以,这个贵客,不出意外,也是魏济的同伙,甚至可能就是摇光本人!
这也正好符合自己之前的推测,魏济不是一个人在行凶,有人与他一起动手,因此魏济不敢偷取马府的财物。
而这种灭门计划,还是诬陷李世民,必会引起整个朝廷关注的计划,绝对是参与的人越少,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
贵客的作用,是帮助魏济以合理的理由,出现在马府后厨。
魏济的作用,是进入马府后厨后,可以顺利下药,迷晕所有人。
之后杀人,魏济与这个贵客,其实便已经足够了。
再有胡河冰在外做策应……
三个人,足以将马清风灭门案做的无比完美。
故此,大概率,马清风灭门案全部参与者,就是这三人。
胡河冰与魏济已被灭口,若第三人,那个贵客还活着……那他很可能就是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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