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既是来辞行,也是来汇报的。
马政大案官家高度重视,太阁五辅臣极力支持,政事堂和枢密院极少掣肘,查案还算顺利。
马政即国运,这是一个定都北方的政权必须时刻牢记的。
两条腿打六条腿,赢了追不上,输了跑不脱,在缺乏武器代差优势的前提下,无马等于白给。
宋承唐制,太祖武将出身,对军队的战力极为重视。
篡周之后,毕竟也是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雄主,他对国朝的马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官榷,跟草原买;自产,设立马监制度;自研,建立育马机构,改良品种。
三项措施,极大的支持了太祖太宗两朝的战争需求。
太宗两次北伐,消耗掉了威胁政权的牙兵势力,同时也丢掉了大量的战马。
太祖所设立的马监制度,养马二务、四务,不再能满足大宋的军队建设需要。
到了真宗时期,进行了第二次改革。
以前多头管理,有太仆寺、群牧司、骐骥院三个顶层管理机构。
太仆寺归文官、群牧司归枢密院、骐骥院归皇家。九龙治水,自然旱涝失调,马政越搞越糊涂。
真宗直接拔高了太仆寺的地位,统领所有马政相关机构,上到群牧司,下到各郡县诸坊监。
混乱的局面一度得到改善,真宗朝马政巅峰期,全国战马注册总量超过了二十万。
然而,好景不长。
西夏李继迁彻底与宋决裂,中原跟西域的连接通道被截断了,优良的马种不再易得。
辽国也有马,可是一来两国交易管控严格,买到的公马都是太监马。二来北马品质不行,民间走私交易获得的马种,也都是个体矮小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草原灰马。
到了仁宗时期,除了西北,大宋基本进入了边疆的稳定期。
文臣武将依靠战争晋升的阶段结束,开始把眼光转回国内,寻找在存量利益里分肉吃的机会。
很快,太仆寺被架空,群牧司成了摆设,骐骥院成了养马的畜栏。
五次西夏战争,彻底消耗掉了真宗攒下的底子,仁宗去世之前,大宋官马已经到了缺少马种的程度。
英宗上任,翻看太祖实录,找到了“马政即国运”的祖训,决定振兴马政。
一振兴不要紧,上下一盘账,发现了仁宗后期的二十年,马政上至少被人贪墨了五千万贯资金。
当时一年的国赋才三千万不到四千,平均一年盈余还不到七百。
也就是说,有人利用仁宗的宽厚,在二十年时间里,贪掉了大宋国七年的财政盈余。
面对仁宗留下的烂尾财政,空虚的国库,跑耗子的内库,英宗灵机一动,决定找两个人来追赃。
赵抃和韩琦,这俩人都属倔驴的,而且持身清正。
刚查了几个月,俩人就遭到大量的弹劾,连家里后院小孩子偷看女仆上厕所的谣言都编出来了。
君臣三人一合计,这事儿得悄悄的来,说不定有多少人深陷其中。
表面上,英宗用“濮议之争”掩人耳目,吸引朝堂的注意力。暗地里,赵抃和韩琦安排人手,继续深入调查。
这一查不要紧,查到的真相足以毁掉整个帝国。
英宗身子骨不好,没有信心跟这股势力开战,只能将两位大臣调查的结果封存,先治病再说。
结果英宗天不假年,在这副烂摊子上熬了六年,身体越来越差,带着深深的遗憾,去地下找仁宗和亲爹报委屈去了。
赵顼登台,曹氏执政。
当初调查马政案的赵抃和韩琦分别出京,被调离了核心岗位。
再没人提昔年旧案,直到前些日子赵顼耍脾气翘家,又一次将目光投注在帝国的四条腿儿上。
经过苏轼和王雱明暗两条线的初步调查,得出一个结论:谁查谁死!
上到宗室、外戚、勋贵,中到枢密院相公,下到三大机构里的各级官员,无人不贪、无人不腐。
打仗做不到上下一心,但搂钱这件事上,这群人已经形成了多年的默契。
市马,这块归了各路王爷和外戚、勋贵;养马被文官和小吏们上下瓜分;马种改良项目早已停摆。
除非有胆量得罪所有人,否则这案子查不下去。
现在苏轼查到的内容,都是这帮人舍车保帅丢出来的弃子,算是面子上给皇帝的交代。
真往深了查,别说苏轼,连皇帝也有危险。
既然旁支能继承皇位,太后就能监国秉政,那又何必非坚持要过继的英宗之子才有法统继承权呢。
王雱的建议是,及早收手,最多换个形式,让这帮人多吐出来一点。
比如:劝捐!
让所有参与腐败的人捐马,多少搞出来一点利息,凑足马政启动的种马就可以了。
“这是那帮人让你传的话?”
王雱懒洋洋的,有些意兴阑珊,“我爹给我传的话,有人要推新党重新上台,这是交易条件。”
“不过你放心,我爹不可能答应,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帮乡党,他忙正事儿还嫌精力不够呢!”
真是令人头疼,居然比大清的火龙烧仓还厉害。
李长安也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世界政治经济史上,从罗马到日不落,再到大林子和大美丽国,全世界就没有一个能反腐成功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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