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间大屋子,里面挤满了人,几百个,上千个,都是戴眼镜的读书人。”
“他们不分白天黑夜,面前就放着一把算盘。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拨算盘珠子。”
“算盘珠子拨得都包了浆,手指头磨出了血泡,眼睛熬得通红。”
“一个人算,另一个人在旁边看着,算错一个子,全部推倒重来。”
“几十万张草稿纸,堆得像山一样高。”
“就这么,拨了好几年......好几年。”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梁文辉呆呆地看着陈山,他感觉自己的酒劲,瞬间醒了一半。
他好像能看到那个画面了。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像下不完的雨,汇成了一条河。
一条用人力,用时间,用命熬出来的河。
“他们算的,就是今天报纸上这个。”陈山的声音把梁文辉拉了回来。
梁文辉看着那份报纸,再看看陈山,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
“文辉,还记不记得,我们从英国佬手里,抢来的那个铁柜子?”
梁文辉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收缩。
那个代号“马克一型”的计算机。
“山哥……你的意思是……”他的声音在发抖。
陈山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只是,让他们少熬几个通宵,让我们中国的腰杆,能早一点挺直。”
他端起酒杯,没有喝,而是走到窗前,面朝北方。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个时空里的那句话。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生还做种花家。
他不能,也无人可。
但这一刻,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自豪与归属感,像岩浆一样在他胸中奔涌。
他想起了那些在历史长河中闪耀的名字,想起了他们为了今天这一声巨响,付出的所有。
他做的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陈山的手在抖,杯子里的酒洒出来一些,滴在地毯上。
他猛地将杯中酒,全部洒在窗前的地毯上。
“这一杯。”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梁文辉的心上。
“不敬财神,不敬关公。”
“敬那些,把算盘打穿,头发熬白,一辈子隐姓埋名的读书人。”
“敬他们,为我们挺直的脊梁!”
做完这一切,他把空杯子重重地放在窗台上,背对着梁文辉。
他的肩膀,在剧烈地起伏。
梁文辉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了陈山。
这个他跟了十几年的男人,心里藏着的,根本不是香港这一亩三分地。
他图的,是那张报纸上的东西。
是龙抬头。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从没有响过的电话,突然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梁文辉吓了一跳。
他知道,那是陈山的书房里,唯一一条不能被监听,也永远不会被外人知道的专线。
陈山转过身。
他脸上的情绪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又变回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和记话事人。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电流的杂音,然后是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个声音的,是标准的普通话。
梁文辉离得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捕捉到几个词。
“……同志……”
“……感谢……”
“……人民……”
陈山一直沉默地听着,没有话。
直到对方完,他才开口。
声音很平静。
“收到了。”
“辛苦了。”
他挂断电话。
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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