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御衡端着青瓷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僵,滚烫的茶水差点泼溅出来。
他猛地抬眼,撞进爷爷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里,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涩:“爷爷,您…您怎么知道的?”
宋老爷子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缓缓漾开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阅尽千帆后的通透。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拿了一枚棋子:“你那个大哥是医生,你会去找医生,不奇怪。”
他顿了顿,那温和的目光骤然沉淀下来,如同古井深潭,清晰地映出商御衡极力掩饰的慌乱,“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敲在商御衡紧绷的心弦上,“你大哥,说了什么?”
商御衡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的冰窟。
他下意识地避开爷爷那过于澄澈的目光,浓黑的剑眉紧紧锁在一起,几乎拧成一个疙瘩。
他该怎么开口?
看着他如困兽般挣扎的神色,宋老爷子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傻孩子,”他摇摇头,语气温和得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幼兽,“到了我这把年纪,黄土埋到脖子根了,还有什么看不透、放不下的?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牢牢锁住商御衡躲闪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坦然,“你只管说。我只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能把这些身后事,一件件、一桩桩地,都料理清楚?”
老人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庄严的平静和对“时间”这个答案的纯粹探询。
商御衡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可面对老人去不能撒谎。
商御衡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封的河面下艰难凿出来的,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大哥说……半年的时间。”
这六个字,终于被他从紧锁的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悬在书房沉滞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落无声,却震得人心头发颤。
“半年……”
宋老爷子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像是在咀嚼一个陌生的词语。
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命运安排的疲惫接受。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就在门外,隔着一层薄薄的雕花门板,宋清篁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那里。
“半年的时间……”
这五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耳膜,瞬间贯穿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呜咽堵了回去。
巨大的惊恐和灭顶的悲伤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感觉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爷爷……那个如山岳般沉稳、如港湾般温暖的爷爷……只剩下半年的时光了?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在蔓延。
“半年……”他又低低地念了一遍,仿佛在确认这个期限的真实性。
“也好,能看见清篁的孩子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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