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味伸出手,与他的脸不同,他的双手骨节粗大、微微变形,处处可见厚茧、伤疤。
那是他童年、少年苦难的印记,打上去后便终生难消。
更是有无数道细小的划痕藏于厚茧、伤疤之间,明显刚添上不久。
白宣啊地叫了一声,喊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惊异,“你长得这么漂亮,手怎么这么丑?”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总不能十全十美,你还小,以后就懂了”。
唐知味朝白宣一眨眼,回到正题,“你们也知道的,我穷,就那么一件两件值钱的东西。
那块玉佩,我一直挂在腰间,大约一个月前,不知怎的就不见了。
谨慎起见,我只好自己动手,雕了个一模一样的”。
他说着将双手往白前跟前凑了凑,“白神医,你看,我为了雕那块玉佩,手划了好多次!”
白前眨了眨眼,控制住眼眶的热意,虚虚握了握他指尖,认真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孔雅和萧软软瞪大眼睛看向白前,唐知味受苦受难,前前为什么要道歉?
唐知味笑意猛僵,面无表情收回手,“和你没关系,说起来,要不是你最近灌了我一通药膳,我的头发肯定还会和之前一样发尾泛黄,可不是一下就逮了个正着”。
真正的美人都是从头美到脚的,连发丝缝儿都美。
但再美的人也经不过苦难的磋磨,唐知味的手是苦难的见证,他的头发也是。
他不像宋正则从小养尊处优,也不像霍幼安从小用天材地宝喂大,即便不用特意去养护,头发也黑亮、光滑如上佳的丝绸。
他的头发从小就毛躁泛黄,直到白前用一碗又一碗的药膳帮他养了回来。
萧软软失声,“所以,缠在玉佩上的发丝也是你的?”
经过刚刚白前一句“对不起”,唐知味的兴致明显低了许多,意兴阑珊点头。
“能拿到我的头发,定然是我身边亲近之人,要找到不难,你们慢用,我回府一趟”。
他远去的背影仿佛缠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套拴在了萧软软心头因为“玉佩和头发”而压上的大石头。
他走得越远,那根线的牵引力就越大,萧软软心口那块石头也就越重。
唐知味半途离开,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是寡淡了许多。
只白宣丝毫不受影响,觑着白前不注意,使劲地拈乳酪吃。
平日,白前是不许他多吃甜食的。
孔雅正要开口缓和气氛,宫中再次来人——孝仁宗宣见白前。
萧软软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忙道,“我陪你一起进宫”。
霍幼安站了起来,“不必你,我去,再去东宫等前前一起出宫”。
萧软软这时候哪里能坐得住,分毫不让,“你进不了后宫,我能!”
萧软软一边说一边往外跑,白前和霍幼安也只得随她。
只到了明正殿外,萧软软也被拦住了。
白前刚踏进明正殿,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便迎头压至。
一路走去,明正殿伺候的人就没有站着的,连掌印大太监蔡忠都是跪着的。
待进了内殿,更是跪了满屋子的太医,彭院正和她家爹爹赫然在其中。
屏风后,孝仁宗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衣坐在御榻上,御榻上躺着一个人。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是谁,只看到那人不停地颤抖着,被子起伏的幅度很大。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白前几乎控制不住打喷嚏的冲动。
“见过皇上”。
孝仁宗烦躁摆手,“来瞧瞧皇后”。
是小宋皇后?
白前恭敬上前,跪坐在御榻前,执起小宋皇后露在被褥外不停抖动的手。
乱,很乱——
这是白前手指搭上小宋皇后脉搏处的第一印象,随即就是愤怒——
仙客来、肉苁蓉,还有数不清的明伤暗伤!
那可是大萧的皇后!
是宋氏女!
孝仁宗的声音沉沉响起,“是不是肉苁蓉?”
这是不让她提仙客来和小宋皇后身上的伤了!
“是”。
白前声音平静,“皇后娘娘体内肉苁蓉应是一个月前服下,本来不会有这么明显的症状。
只皇后今日肚腹受重力击打,激发了肉苁蓉的药性。
提前两个月就出现了假性流产之状,下体流血不止,于日后孕育子嗣大害”。
白前话音刚落,顾忌着皇后体面,忍疼忍得浑身发抖也不敢发出半丝声响的小宋皇后猛地翘了起来,一把搡住白前的衣领,“你胡说!你胡说!本宫要赐你死罪!”
她这么一动作,衣袖滑落到臂肘处,露出一条满是红痕、淤青,甚至还有几道鞭伤的小臂。
惨白瘦弱的小臂上新伤叠着旧伤,触目惊心。
白前双瞳猛缩,她已经诊出小宋皇后受了外伤,但亲眼目睹,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又不可思议!
这可是大萧的皇后!
是延陵宋氏之女!
她或许会遭人算计中毒生病,但受伤?
这大萧有谁能叫她新伤叠着旧伤,满身伤痕?
孝仁宗听了白前的话却是大松了口气,他今天因着丽嫔暴毙一事受了惊,仙客来便用得多了。
那方面的兴头也更高,折腾了小宋皇后许久。
事毕,他看着满身痕迹的小宋皇后,不知怎的,突然就恨上心头——
他在她们身上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恩宠她们,甚至泽及她们的家人,她们一个个地都不争气!连个孩子都怀不上!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竟然是假的!
废物!
都是废物!
孝仁宗在小宋皇后身上逞惯了威风,恨上心头,想也不想狠狠一拳捶上了她肚子。
不想,小宋皇后被他这一打,反倒像是得了灵丹妙药,兴奋得浑身起粉,哼哼唧唧地往他身上缠。
真贱!
孝仁宗红了眼,手脚并用,一下又一下击向她肚腹,兴奋得浑身都在抖。
直到看到了刺眼的血色,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惊惶叫起了人。
皇儿,他的皇儿——
太医们虽然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却个个如丧考妣,仿佛认定了他就是杀子凶手。
他不愿相信,这才又召了白前进宫。
果然,是肉苁蓉!
是肉苁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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