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双手合十,目光澄澈,仿佛已看穿她翻涌的心绪,只温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地不宜久留,岳姑娘,客栈里已备好茶水。”
一行人走入龙门客栈,身后,是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和街面上那具圆睁双目、死不瞑目的尸体。
封不平与丛不弃瘫在地上,丹田被废,内力如决堤江河般倾泻而出。
他们感受着一身苦修的武功化为乌有,那份绝望比死亡更甚。
“岳不群……岳灵珊……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封不平嘶吼着,声音怨毒如鬼咒。
没过多久,一队衙役在华阴知县刘闯的带领下赶到现场。
刘闯看了一眼狼藉的街面,又瞥了瞥地上哀嚎的封不平二人,眉头紧锁,不耐地挥了挥手。
“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来人,将这两个凶徒拿下,连同尸体,一并带回县衙!”
有好事者小声提醒:“大人,那死的是剑宗的成不忧,这两个也是剑宗的……”
“我管他什么剑宗!”刘闯厉声打断。
“本官只看到一死两伤,他们两个就在旁边全部带走,关入大牢,严加审问!”
一场江湖仇杀,就这么被官府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定了性。
至于那先一步离去的番僧和少女,刘闯连问都懒得问。
能在华阴县这种龙蛇混杂之地当上知县,他比谁都清楚,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
龙门客栈,一间僻静的独立小院。
岳灵珊与鸠摩罗相对而坐,迦叶、阿耶二人侍立在旁。
桌上的茶水已经换过一轮,岳灵珊却一口未动。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声音发颤。
“大师,我哥他……”
话未说完,鸠摩罗便抬手止住她,神情肃穆。
“灵珊姑娘,请放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叶真君吉人天相,绝非早夭之相。小僧虽不通卜算,但观其行事,算无遗策,步步皆有深意。
嵩山之局,看似死地,焉知不是他金蝉脱壳之计?叶真君这等人物,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提到叶昀,鸠摩罗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神采。
那个年轻人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多了。
那种洞悉未来的能力,在他看来早已超越了武学的范畴。
说他死了,鸠摩罗第一个不信。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岳灵珊。
“灵珊姑娘,你亲眼见证了叶真君大战两大宗师的场景,能否为小僧……
详细叙述一番他们交手的过程?一招一式,都请不要遗漏。”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武痴的本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岳灵珊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开始将嵩山之巅那惊心动魄的一战,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从叶昀如何一拳轰出紫色螺旋拳劲,到方证如何以袈裟化为天幕抵挡。
从叶昀如何一心二用,剑破《金刚般若掌》,手化气旋卸掉毒针。
再到最后,如何以伤换命,硬抗方证一记“龙爪手”,只为一拳轰爆左冷禅的头颅……
岳灵珊讲得很细,她将自己所能记住的每一个细节。
叶昀的每一次出招,每一次闪避,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小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她清脆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回荡。
鸠摩罗闭着双眼,仿佛身临其境,手指在膝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时而蹙眉,时而舒展,完全沉浸在了那场巅峰对决的武道意境之中。
鸠摩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他没有去安慰岳灵珊,只是双手合十,对着虚空一拜,脸上满是叹服与后怕。
“阿弥陀佛……小僧,孟浪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年半前,小僧还妄想直接挑战方证,如今想来,何其可笑。
若非叶真君提点,小僧怕是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方证的《易筋经》大成,后天后期的修为,那磨盘大小的《金刚般若掌》……
仅仅是听着描述,鸠摩罗就能感受到那份令人窒息的压力。
自己就算把残缺的《龙象般若功》练到第六层,恐怕也接不下那一掌。
“大师也不必妄自菲薄。”
岳灵珊擦了擦眼泪,“我听哥哥说,大师如今已是半步后天,宗师之境,指日可待。”
“借姑娘吉言了。”鸠摩罗恢复了平静。
“叶真君为小僧指明了前路,这份恩情,小僧没齿难忘。”
他沉吟片刻,劝道:“姑娘,此间事了,你还是尽快返回华山为好。
如今江湖风雨飘摇,华山才是你的根基。
叶真君若归来,也必定会先回华山。你在此地,反而会让他分心。”
岳灵珊点了点头,她也明白这个道理。
临别之际,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大师,既然江湖上都传言我哥哥已经……不在了,您为何还要遵守与他的三年之约?”
鸠摩罗抬起头,望向嵩山的方向,眼神悠远,只淡淡说了一句。
“小僧信叶真君。”
这五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
岳灵珊心头一震,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鸠摩罗身旁的迦叶忍不住问道:“明王,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等上三年?”
“等。”
鸠摩罗只吐出一个字,“他的指点,胜过小僧闭关十年。为此,等多久,都值得。”
……
岳灵珊回到华山,将华阴县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当听到成不忧被岳灵珊亲手所杀,封不平二人被废去武功后,正气堂内一片死寂。
宁中则看着女儿脸上那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心中一阵刺痛。
岳不群则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人没事就好。”他走到堂前,看着云雾缭绕的远山,声音有些萧索。
“终究是师兄弟一场……大有,你带几个弟子去一趟华阴县,将成师弟的尸身……厚葬了吧。”
“是,师父。”陆大有点头应下。
“至于封师弟和丛师弟,”
岳不群顿了顿,“既然武功已废,便逐出华州地界,任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华山,再无剑宗。
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内斗,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一间幽深宅邸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咆哮,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愤怒。
“公然袭杀数十名名锦衣卫精锐!他怎么敢?他叶昀怎么敢的?!”
书房内,还坐着另外几名身穿常服,却气度不凡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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