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跳板传来,他的嘴角才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黑袍人影踏上画舫甲板,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缓步走入船舱,抬手掀落帽子,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正是魏国公徐辉祖。
舱内烛火跳跃,映得他眉宇间的凝重愈发清晰。
“徐兄请。”李景隆笑着将对座的酒杯斟满,抬手邀请徐辉祖落座,“尝尝这新酿的梅子酒,味道还不错。”
徐辉祖在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满桌精致的小菜,却没有动筷的心思。
稍作迟疑后,他直接开门见山:“李兄今夜突然相邀,还特意选在这河心画舫,究竟有何要事?”
话音刚落,侍立在李景隆身后的福生便转身走出舱外。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先扫过徐辉祖带来的两名护卫,见二人皆站姿挺拔、手按刀柄,才又抬眼望向漆黑的河面。
确认四周并无异常后,他便守在了舱门旁,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舱内只剩二人,李景隆端起酒杯晃了晃,笑意淡去几分:“有人意图谋反,徐兄身为国之柱石,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谋反?”徐辉祖瞳孔骤然一缩,声音里满是震惊,“是谁?!”
燕逆之乱,已经让北境生灵涂炭,朝廷再也经不起风波。
“谷王朱橞。”李景隆缓缓吐出四个字,语气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徐辉祖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徐辉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向李景隆的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不必那么惊讶。”李景隆放下酒杯,神色变得严肃,“削藩之策操之过急,本就引得诸王不满,否则朱棣也不会举兵作乱。”
“如今看来,心中不服的,可不止朱棣一人。”
徐辉祖往前倾了倾身,语气急切:“李兄如何得知此事?消息可有凭据?”
“端午那日我入宫见了允熥殿下,是他私下告知我的。”李景隆稍作迟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相告。
“朱橞曾派人暗中联络允熥殿下,承诺帮他夺取帝位!”
“随后我让人暗中追查,发现朱橞不仅秘密混入天牢见过朱棣,还与江防都督陈瑄来往甚密!”
“陈瑄手握京都水师兵权,若这三人人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相信徐兄跟我一样,也不希望燕逆死灰复燃吧?”
“他们是想扶扶允熥殿下做傀儡,实现自己的野心!”徐辉祖瞬间反应过来,语气里满是愤慨,“简直是狼子野心!”
“徐兄果然慧眼,一语中的。”李景隆点头,目光落在徐辉祖脸上,“如今燕王未除,若再添一个谷王作乱,大明江山危在旦夕。”
“你我身为勋贵之后,岂能坐视?”
“那李兄打算如何应对?是要我立刻入宫,将此事禀明陛下?”徐辉祖追问,手已不自觉地按在桌沿,似要即刻起身。
“不。”李景隆连忙摆手,眼神变得复杂,“这件事你我都不能直接露面!”
“我怀疑,令弟近来偷偷密见朱棣,恐怕也与朱橞的谋划有关。”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徐辉祖头上,他脸色骤变,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动了动,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家世代忠良,若弟弟真与反贼勾结,不仅徐家颜面扫地,恐怕还要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看着徐辉祖神色恍惚的模样,李景隆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轻轻推到徐辉祖面前:“徐兄无需忧心,只需将此人送入刑部大牢,此事便可迎刃而解。”
徐辉祖迟疑着拿起字条,缓缓打开,可是紧接着便睁大了双眼,失声惊道:“吕家子嗣?!”
“没错。”李景隆缓缓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此人仗着吕家的权势,在京城横行霸道多年!”
“强抢民女、欺压百姓的事做了不少,却因太后庇护,一直安然无恙。”
“我的人近日查到,他上月刚在城外强抢了一名民女,那女子不堪受辱,竟投河自尽了。”
“如此恶行,若再放任不管,天理难容。”
“借刀杀人?”徐辉祖迟疑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李景隆的用意。
“不错。”李景隆笑了笑,没有再多解释,“徐兄只需以‘整顿京城治安’为由将他拿下,既合乎律法,又不会引人怀疑。”
“何时行动?”徐辉祖不再犹豫,语气变得坚定。
他深知此事拖延不得,若朱橞真要谋反,多等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不急,先等我消息。”李景隆李景隆笑着说了一句,接着意味深长的看着徐辉祖,“徐兄就不担心因此得罪吕家?”
“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即便是吕家,也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徐辉祖挺直脊背,眼神坚定如铁,义正词严。
“既然有人触犯国法,就该绳之以法!”
“好一个‘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李景隆肃然起敬,起身对着徐辉祖拱手抱拳,“徐兄大义!”
“有徐兄相助,此事定能成功。”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徐辉祖这才起身告辞。
李景隆亲自将徐辉祖送出了船舱,看着他乘坐小船消失在夜幕之中。
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着岸边的万家灯火,可李景隆刺客的眼神却骤然冷得像冰。
从今日起,他便是这片河的主人。
他之所以要将浣月居收入囊中,不仅是因为河心画舫隐秘,谈事不易走漏消息,更重要的是想借此麻痹朱允炆和吕太后。
一个沉迷于经营艺馆、混迹风尘的“闲散勋贵”,应该能让人放松一些戒备吧。
这场棋局,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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