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如此惊讶。”李母指尖捻着帕角,素色的绢帕在指间微微发皱,“老身做了这几十年国公夫人,朝堂上的风风雨雨,总该看明白几分。”
她望着儿子骤然蹙起的眉峰,眼底的慈和渐渐沉成一片凝重,连带着鬓边的银丝都仿佛染上了几分怅然。
“自打你从北疆回京,至今未得一官半职,”李母的声音压得更低,“老身便知道,当今天子对你,早已没了往日的信任,甚至...已经生出了忌惮之心。”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静水,听得李景隆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样的事,前朝发生的还少吗?”李母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半生的隐忍与通透,“我来是想告诉你...”
她忽然上前一步,双手轻轻覆在李景隆的手腕上,掌心的温度带着岁月的粗糙,却格外安稳,“无论你往后做什么选择,李家上下,都会站在你身后。”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你的心性,我最清楚。”
李景隆望着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鼻尖忽然一酸。
从他穿越过来的那一天,李家就因为他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受尽非议。
当他越把李家的人当成亲人,他的心里愧疚就越深。
“今日送来的那八名女子,便交给老身吧。”李母收回手,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我会让人仔细盯着她们,断不会让她们坏了你的事。”
“你只管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不必分心。”
“母亲...”李景隆声音微哑,正要推辞,却见李母摆了摆手,眼底带着几分不服老的倔强:“我还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这点小事,还应付得来。”
“有劳母亲费心了。”李景隆再难抑制心中的敬重,撩起衣摆,对着母亲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腰杆弯得笔直,连带着周身的锐气都收敛了几分。
李母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终于又漾开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忙你的吧,时候不早了,别熬到太晚,伤了身子。”
说罢,她便带着候在不远处的两名丫鬟缓缓向后院走去。
李景隆立在原地,目送着母亲那略显佝偻的背影。
月色洒在她的身上,将那道身影拉得有些单薄,风一吹,衣袂微动,竟透着几分风烛残年的寂寥。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有感慨,有心疼,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感激。
原来李母什么都知道,那些他刻意隐瞒的艰难,那些他独自承受的压力,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从不点破,默默在身后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景隆抬眼望去,只见平安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文渊阁门前,青色的衣襟上还沾着些许尘土,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显然是一路策马赶来。
李景隆眼中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锐利。
他朝着身旁的福生递了个眼色,又对着平安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径直走入文渊阁,宽大的衣袍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通往三楼书房的楼梯口。
平安不敢耽搁,紧随其后上了楼。
一进书房,他便直奔桌边,拿起桌上的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
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手背抹了把嘴,压着声音,急促地开口:“少主,暗探那边有结果了——福全根本就不是谷王朱橞的人,他是朱棣的人!”
李景隆猛地转身,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
这一切果然与朱棣有关!
平安见他神色冰冷,心中一凛,连忙接着说道:“还有天牢那边的消息,暗探查到,谷王朱橞近日多次暗中去见过朱棣!”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而且...暗探还查到,谷王朱橞最近和江防都督陈瑄来往密切!”
“两人私下里见了好几次,行踪格外隐秘。”
听到这里时,李景隆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对上了,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史书上的记载——当年朱棣靖难成功,最关键的两步,便是谷王朱橞在金川门下开门献城,以及江防都督陈瑄率领江防水师临阵倒戈,归顺燕军!
正是这两人的背叛,才让朱棣得以顺利攻入南京,夺取皇权。
可如今,随着他的出现,早已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朱棣没能率领燕军铁骑兵临城下,甚至连北境防线都无法突破。
可即便如此,朱橞和陈瑄这两人,依旧选择了投敌叛国!
朱棣贼心不死,居然依然妄图卷土重来!
而这一次他的谋划不再是所谓清君侧,而是想利用朱允熥的嫡孙身份,将来打着“拥立正统”的旗号,名正言顺地再次妄图夺取皇权!
说到底,朱允熥不过是他实现野心的一枚棋子,等到目的达成,下场恐怕比死还要惨!
他绝不能让朱棣的阴谋得逞!
绝不能给朱棣任何翻身的机会!
所以谷王朱橞和陈瑄都不能再留!
可转念一想,李景隆又冷静了下来。
如今朱允炆对他忌惮颇深,巴不得他远离朝堂。
若是他主动出手对付朱橞和陈瑄,必定会引起天子的猜忌,甚至可能落得个“擅权干政”的罪名。
到时候,不仅除不掉这二人,反而很可能会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件事,不能他亲自去做。
要想解除朱允熥的危机,顺便除掉陈瑄和谷王朱橞这两个心腹大患,必须借助其他的力量。
李景隆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幕上,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眼神骤然变得坚定:“平安!”
“属下在!”平安立刻躬身应道。
“你立刻去一趟魏国公府,”李景隆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替我给魏国公传个口信,就说明晚子时,我在浣月居等候他,有要事相商。”
“切记,此事只能当面转告魏国公本人,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属下明白!”平安躬身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便快步下了楼。
自从当年弃军从卫,追随李景隆以来,他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忠诚,渐渐成为了李景隆最信任的人之一。
如今更是和福生一起,统领着李景隆一手建立的夜枭司,掌管着所有的暗探、暗卫以及情报。
书房里只剩下李景隆和福生两人。
福生看着李景隆伫立在窗前的身影,那道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又透着几分孤冷。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花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激动:“少主,是要开战了吗?”
李景隆眯了眯双眼,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棱,冷得刺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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