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
李景隆抬手松了松衣领,指尖触到微凉的绸缎,眉宇间浮出几分不耐。
“有话便直说,我屋里刚打的洗澡水,再耽搁就要凉透了。”
靠在椅子上的朱棣,此刻沉默得像尊石像,看向李景隆的眼神中充斥着复杂的神色。
见朱棣依旧沉默,李景隆微微皱眉,不再逗留,直接转身向外走去。
“朱允炆早就不信你了!”朱棣喉结滚动两下,终于开口,目光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
李景隆停下了脚步,但却并未回头,只是等着朱棣继续说下去。
朱棣顿了顿,再次开口:“即便你把我押回京都,他也不会念你半分功劳!”
“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只有我活着,朝廷才需借你之手牵制我,你这南军主帅的位置才能坐得稳。”
朱棣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他连我们这些叔父都能狠心除掉,何况是你?任何他觉得掌控不了的人,都不会放过!”
随着话音落下,他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李景隆的一举一动。
李景隆闻言,忍不住挑了挑眉,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接着缓缓转身打量着眼中明显浮现出一丝期盼的朱棣。
他想起方才朱棣还指着他的鼻子骂得咬牙切齿,咒他不得好死,此刻却转脸就抛来橄榄枝,要与他结盟。
为了争那把龙椅,竟连儿子的死都能抛在脑后,这般凉薄,让他觉得有些可笑。
“你还真是想当皇帝想疯了啊?”李景隆斜睨着朱棣,语气里满是不屑。
“只要你助我登基,我便与你平分天下!”朱棣像是没听出他的嘲讽,眼神亮得惊人,声音里裹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届时你的地位,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没兴趣。”李景隆只淡淡吐出三个字,嘴角勾着冷笑,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绸缎长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也吹灭了朱棣眼中最后一丝希冀。
“一旦你踏出这扇门,就是彻底与我为敌!”朱棣咬了咬牙,眼眶通红得吓人,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李景隆的背影。
“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没人能抢!”
李景隆的脚步再次停下,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朱棣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语气里满是轻蔑:“你一个庶出的亲王,与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又有什么区别?”
“满口胡言!”朱棣像是被踩了痛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红得更甚,几乎要滴出血来,“本王乃孝慈高皇后所生,何来庶出之说?!”
“是么?”李景隆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你真正的生母,是高丽碽妃!不过是被高皇后抱去抚养罢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朱棣心上。
他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先前的怒火与激动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景隆顿了顿,看着朱棣瞬间僵住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件事,当年只有太祖、高皇后和宫里几个老人知晓。”
“虽然如今那些人早已不在人世,但你以为这便能瞒天过海?”
“历史是有记忆的,别再自欺欺人了。”
看着李景隆胸有成竹的模样,朱棣的心脏一点点往下沉。
那些被他刻意忘却的隐秘,此刻全都涌上心头,拼凑出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真相。
“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再做无谓的挣扎。”
李景隆没再看朱棣一眼,只淡淡留下一句,接着便转身推门而出。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朱棣的怔忪与绝望,都关在了这方寸厢房之内。
后世之人皆为朱棣的嫡庶身份争论不休,连史书上都语焉不详,可从朱棣方才的反应来看,李景隆早已找到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他从没想过要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也不想卷入这皇室纷争的漩涡。
他只求天下太平,能守着家人,远离朝堂的尔虞我诈,不受欺凌,不遭冤屈,安安稳稳地过好余生。
朱棣呆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门口,李景隆最后那句话,像一道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胸腔里的恨意不断翻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次日天还未亮,返京的队伍便已整装待发,队伍浩浩荡荡地驶离驻地,扬起一路尘土。
接下来的几日,队伍日夜兼程,却因人数越来越多,加上要押解朱棣一家三口,行进速度慢了不少。
...
五日后,夕阳西下时,队伍终于抵达浦阳镇外。
负责安营的士兵迅速散开,搭建帐篷、生火做饭,忙得不可开交。
李景隆勒住马缰,抬头望向远处的浦阳镇,镇子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过了这里,便算是正式离开了北境,只是离京都,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回头看了眼关押朱棣的马车,车帘紧闭,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只是那沉默的车厢,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整个队伍心头,让人不敢有半分松懈。
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这趟返京之旅,还会遇到多少变数。
夜幕如墨,将浦阳镇外的营地裹得严严实实。
李景隆独自坐在营帐门口的台阶上,指尖拎着半壶未温的酒,目光落在满天星宿上,渐渐失了神。
晚风卷着北境的凉意,拂过他的衣袖,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郁。
他不知道回京之后等着他的是什么,只盼着能早日卸下肩上的重担,回到家中。
李母会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裳...
袁楚凝会温好醒酒汤...
小嫣儿会扑进他怀里喊“爹爹”...
那些寻常的烟火气,才是他心底最安稳的归宿。
皇权争斗从来都是刀尖上跳舞,他从一开始就想躲,可命运偏要推着他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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