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卷起官道上的黄尘,抽打在每一个朔州军士卒那早已被疲惫与饥饿折磨得麻木的脸上。
大军在南行。
但这支队伍早已没了出征时的骄狂与杀气。那面画着狰狞恶狼的朔州军旗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无力地耷拉着,仿佛也预示着这支大军那同样前途未卜的灰暗的命运。
破风关的冲天火光如同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留下了一道道焦黑的无法愈合的烙印。粮草被毁的消息如同附骨之疽在军中疯狂地蔓延。起初,还只是底层的士卒在私下里窃窃私语,到了后来就连那些同样前途未卜的低阶军官也在夜深人静之时发出了充满了绝望与不安的叹息。
他们断粮了。
耿云飞这位曾经的北境名将,如今的国之叛贼用最残酷的铁腕镇压了最初的几次哗变。他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亲手斩下了一百多名带头闹事的老兵的头颅。那温热的、喷涌而出的鲜血暂时地浇熄了那即将要燎原的兵变之火。
他告诉他们前方有活路。
前方那座名为云台的富庶之城,便是他们的粮仓他们的金库他们最后的希望。
于是,这支由数万名饥饿的疲惫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与对那虚无缥缈的财富的贪婪的野兽所组成的畸形的军队再次踏上了南征之路。
然而,耿云飞却不知道。
就在他用那血腥的屠刀勉强维持着这支早已离心离德的大军不至于当场崩溃之时。
一张无形的却又足以将他那早已岌岌可危的军心,都彻底地从内部瓦解的天罗地网已然悄无声息地张开了。
“店家,来两碗热茶,再切二斤熟牛肉。”
官道旁,一座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破败的茶寮之内,两个风尘仆仆看起来像是南来北往的行脚商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在一条长凳之上坐了下来。
“好嘞!客官,您稍等!”
那衣衫普通脸上却带着一丝精明的茶寮老板连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二位爷,看着面生啊。这是打南边来还是往北边去啊?”他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一边状似无意地打探着消息。
“嗨!别提了!”其中一个长着一张国字脸看起来颇为憨厚的汉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后怕,“我们兄弟俩本是去北边贩皮货的。谁曾想竟撞上了这该死的兵灾!差点连命都丢在那丰林郡了!”
“兵灾?”那茶寮老板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惊恐,“客官,您是说耿将军的王师?”
“王师?”另一个身材稍显瘦削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汉子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鄙夷与不屑,“那也配叫王师?一群比那关外的蛮子还要更凶、更狠的畜生!”
他将一杯滚烫的热茶一饮而尽,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我们亲眼所见!他们攻破了丰林郡!那座城被他们屠了整整三日!城内无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他们甚至将那来不及逃走的老弱妇孺都当成了……”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那足以让任何一个尚有半分良知的人都为之发指的血腥与残暴,却让那心中充满了不安的茶寮老板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这……这……这不可能吧?”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耿将军,他可是我们朔州的英雄啊!他怎么会……”
“英雄?”那国字脸的汉子再次长叹一声,“兄弟,时代变了。”
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张被他给揉得有些发皱的却依旧是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
建设宝钞。
“你见过这个吗?”
那茶寮老板看着那张画着那农夫耕作,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精致的宝钞,那双充满了惊奇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贪婪。
“这……这就是京城里传得神乎其神的能换粮食能换土地的仙钞?”
“没错。”那国字脸的汉子点了点头。他将那张宝钞与从怀中取出的一张写着那“放下屠刀,立地成家”的劝降信并排放在了一起。
“兄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又充满了无穷的诱惑,“我也不瞒你。我们兄弟俩本也是那朔州军的逃兵。”
“我们不想死。更不想为了那个早已疯了的耿云飞去屠戮我们自己的同胞!”
“所以,我们逃了。”他指着那张充满了希望的宝钞,“我们要去投奔那位心怀天下,愿意给我们这些烂命一条的汉子一条活路的女侯大人!”
“听说,”那瘦削汉子也跟着附和道,“在那位女侯大人的手底下,只要肯干活,便顿顿都有肉粥吃!干得好的,还能分到属于自己的土地!”
“土地……”那茶寮老板反复地念着这两个字,他那双充满了精明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一种纯粹的对那安稳生活的渴望!
那两个汉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只是将那剩下的半斤熟牛肉与那同样充满了诱惑力的宝钞与劝降信一同留在了那油腻的桌案之上。
“兄弟,”那国字脸的汉子缓缓地站起了身,“这肉便请你了。至于这信……”
他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真诚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了然。
“你若是有那不想死的兄弟,不妨也让他们看上一看。”
说罢,二人便如同普通的过客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茫茫的官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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