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海的女儿
◎痛苦吧，曾经的林珺比他痛苦一万倍◎
为什么林老书记那么重视半夏那味药。
因为药有百千,而唯半夏的毒是最重的，它不但是药，更是味毒。
它又分为生半夏和制半夏,而制半夏，还要细分为法半夏，清半夏和姜半夏，因熟制的方式和程度不同,这每一类的半夏入药的功效，也完全不同。
配药时还必须精确到毫克,否则多一克要人命，少一克则无用。
中医是个非常复杂的学科，多的是庸医开些糊涂方子,治不了病，也吃不死人，而因为半夏毒重，大多数医生不敢开它,即使开，用量也很浅，等于白用。
可林慈不一样,他是一生的中药大家，他会精确的抓准每一味药的剂量，尤其对半夏,抓的既稳又准备,让它能为病而用，达到延医治病的效果。
他非常重视半夏,且认为半夏是味不可多得的神药。
所以早在解放前,建厂伊始,就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放在刻有半夏的地方。
林珺承父遗志，知道半夏是味良药，也非常重视它。
她母亲得的是癌症，而在林珺为母治病的配方中，最重要的就是半夏。
她在为母亲抗癌的同时，一直在研发基于半夏的中医治癌的方子，经过尝试，她发现半夏具有抑肿瘤生长的作用，所以是半夏那味中药，让林母多活了五年。
为什么林珺会说，半夏就该是她女儿的名字。
因为她原来曾跟吴小华聊过，说自己要生了女儿，必须叫半夏。
因为是半夏，让林珺多当了五年有妈妈的孩子，而且她以半夏为主药，研究出了一种抗肿瘤的中成药，只是因为妍妍的到来，搁置了研究而已。
甚至，之所以给妍妍取名叫妍妍，是因为她想延长妍妍的寿命。
但她真正想给女儿取的名字，正是半夏！
沈四宝没有细究，没有深想。
他给女儿起名叫半夏时，只想着厂子是他的，健康聪明的女儿也是他的。
他虽然没追到女神，可他偷走了女神的一切，他还亲手毁了她，他喊着半夏的名字，哄着她小小年纪给他洗臭袜子，并为自己的卑鄙手段洋洋自得。
但他万万想不到，聪明一世，他竟成也半夏，败也半夏。
而比得不到更可怕的，是曾经拥有，蓦然回首时却已失去。
当他刨地三尺，切割雕塑，抓狂，跪在地上给张仲景磕头，嚎哭，求上天指予他发财的门路，却又无计可施时，半夏就在头顶冷冷的笑他。
于是，果然，半夏看到永远笑眯眯，却内心邪恶的四宝爸爸被妈妈打倒了。
他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在用铐子敲脑袋，咣咣作响。
“半夏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声音沙哑，以头撞地。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呀！”
呀，他把脑袋都撞破了，他哭的稀里哗啦。
与慈心失之交臂，就差那么一点，沈四宝彻底疯了。
他开始嚎哭了：“半夏，我的半夏啊。”
难道说沈爸爸还爱她吗，半夏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有点可怜他。
但这时沈四宝忽而眼冒明光：“林珺，我要翻供，半夏是我生的，秦秀和马明霞都可以给我做证，她是我的孩子，你不可以带走她，你把她还给我。”他尖嚎了起来：“我承认我走私了，我愿意交待走私一案，背后的大鳄鱼是谁，但半夏是我的，她是我生的，你不可以带走我女儿！”
他可以认走私的罪，可他不想失去半夏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宝贝啊，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的，要抛开她呢？
但当他这样歇斯底里，半夏于旧爸爸的那点怜悯顿时烟消云散，孩子吓的扑入妈妈怀中。
林珺一声冷笑：“沈四宝，顾谨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做了DNA遗传序列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不日就会寄过来，半夏，是我女儿！”
不得不说，还是顾谨了解沈四宝。
就怕他要翻供，而他一翻供，秦秀和马明霞必定翻供，所以DNA，必须做！
这下沈四宝彻底歇菜了，趴窝了，眼看林珺带着女儿离去，他连滚带爬追了出来：“半夏，爸爸那么爱你，你回头看爸爸一眼，就一眼，行吗？”
半夏果真回头了，但她旋即就牵上了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走了，边走边说：“妈妈好厉害呀，真的打败了坏爸爸。”
所以他曾经一周回家看望她一次，背在背上，架在脖子上，晚上陪她睡觉给她讲故事，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坏爸爸？
沈四宝不服，他自认做为半夏的爸爸，比顾谨更爱半夏。
“半夏！”沈四宝再尖嚎一声，见女儿不肯回头，又想到了一个可以攻击林珺的好方法，他吼说：“林珺，慈心厂要归马光明了，想不到吧，你爸的产业要归别人了，可你呢，我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在国外过得很不好，你抢了我的女儿又能怎样，你抢不到慈心厂，它照样会落入别人手中！”
他这，其实是在激林珺，想让她去跟马光明斗，撕，他好隔岸观火。
他自己没落得个好下场，但他不希望别人好过。这就是强盗，海盗的心态。
他入地狱，也要拉上别人一起，狱火焚身！
而说到底，林珺的苦难并非偶然。
它看似一桩盗婴案，但深究，其实是一个国有大厂上层的权力斗争。
而林珺之所以会被针对，会被敌对，是因为她曾经是慈心厂所有职工们，以及国资委的领导们看好的预备书记，也差一点，就能当全东海市，所有国有大厂里，唯一的女书记。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沈四宝和马书记是为了权力才攻击她的。
当然，他们之所以能赢，是在她生产时，最脆弱的时候，才被他们抓到弱点。
现在，林珺倒是很能共情沈四宝的心态。
当他被马光明弃之如弊，当马光明抛开他，要独自争取慈心时，他极度渴望林珺能勇敢的站出来，打败马光明，拿下慈心那座印钞机一样的大厂。
但他不是为了林珺好，只是单纯的，想让马光明一家不得好死而已。
那么，林珺会听他的，会去争厂吗？
他跪在走廊上，头发油腻腻，胡子拉茬，眼巴巴的看着呢。
林珺回头，抿唇一笑，说：“沈四宝，你恨不能马光明死吧。但你猜，我会不会让你如愿，会不会去争慈心厂的私有权？”
沈四宝也错乱了，因为曾经的林珺赤诚，坦诚，对谁都很温柔，很好。
如果不是因为同争书记，他不会对她下手的。
她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女人，也是他打心眼儿里，最佩服的女人。
为什么他那么爱半夏，因为小小的半夏，她天生自信，乐观，阳光，又还要强，就仿佛是小小版的林珺，她是沈四宝曾经生活里唯一的善良和光。
可现在，林珺会耍心眼了？
她会争慈心吗，还是会放任马光明昧下那座宝藏般的大厂。
沈四宝承认，自己在此刻被林珺拿捏了，他太好奇，太想知道了！
而他，也不想掩饰自己了，他突然膝行着磕头，嚎了起来：“求求你了林珺，算我求你，不要让马光明拿走慈心，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他比我卑鄙一万倍！”
有两个公安看他不老实，来抓他，摁他了。
而林珺，偏偏不给沈四宝答案。
他曾经折磨她的女儿，在她女儿心里吓起心魔，现在，林珺就要折磨他，她不但不会告诉他答案，也不会让马光明等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是，林珺是个抑郁症病人，精神病患者，还是个疯子。
而现在，她要让曾经所有折磨过她，加害过半夏的人，全都变成神经病！
沈四宝已经被摁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他已经快被林珺折磨疯了，可是还不够，林珺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一字一顿说：“我只是个女人呀，我要照顾孩子，我还要照顾家庭，我何德何能，能跟老奸巨猾，还有俩儿子，一个女儿，全家都很得力的马光明斗。沈四宝，你曾经敢对我下手，不就是因为看我只是个女人的原因嘛，现在你该满意的呀，你的仇家将踩着你手上的铐子上位，拿下你曾经贪图，却图不到的大厂，恨吗，恨就出去，杀了马光明！”
太可恨了，明明争厂时，沈四宝是冲在最前面的。
可如今马光明眼看功成名就，他却身陷牢狱，还戴上了铐子？
而马光明的俩儿子，什么都没干，却要享受他拼搏来的财富了？
沈四宝突然暴起，挣扎着想要冲出去，想要去杀了马光明。
但两个公安一边一个，死死的，无情的摁着他，让他空有心，却无力抵抗！
痛苦吧，曾经的林珺比他痛苦一万倍。
林珺还给他的，不及万分之一，当然，这只是毛毛雨，林珺以后只要想起来，就会来羁押所折磨他一回，他给半夏造成的痛苦和伤害，她一定要如数还给他！
可谓吊着一口气，一手扶着法典，一手牵着半夏，身后还有顾谨肘着她的腰，林珺从公安局出来了。
望着外面湛蓝的天，闻着只属于东海市才会有的，略带点海腥味的热风，林珺长舒一口气，顿觉心中块垒全消。
当然还得打车回家，但是林珺敏锐的发现，半夏逗着两只手指，在看远处。
顺目望过去，那是一家玩具店，店门口摆着漂亮的塑料小挖掘机，还有如今最流行的，《白眉大侠》里的金丝大环刀，以及各种小风车，小洋娃娃，门口挂的琳琅满目的。
虽然这是林珺头一回养五岁的小女孩儿，但她无师自通，可太了解女孩儿了。
小女孩逗手指，只有一个原因，她想要玩具了。
虽然很累，但林珺一手撑着法典，还是说：“走吧半夏，咱们去看看玩具。”
果然这话说到了女孩儿的心坎上，但她还从来没得妈妈买过玩具，是以惴惴的，扬起头，特意问林珺：“妈妈也会给女宝宝买玩具吗？”
“当然，半夏想要什么，妈妈就买什么。”林珺弯腰看着女儿，说：“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妈妈就买了一堆的布娃娃，准备要欢迎你呢，后来……”
后来发现毛绒玩具会引发妍妍哮喘，林珺把那些玩具全烧了。
而那时，她的珍宝，她的小半夏却在农村受苦受难，整整五年。
半夏侧首看看爸爸，再又看看法典，脚步轻快，幸福的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可这又算啥？
到了玩具店门口，林珺温声说：“你俩都可以挑玩具，去吧，先挑自己喜欢的拿出来，到时候妈妈一起结账。”
所以玩具不是妈妈买啥就玩啥，宝宝可以自己挑的吗？
半夏太兴奋了，兴奋的就像在做梦一样，得要哥哥牵着手才行。
进了玩具店，里面更加琳琅满目，一边是男孩的，一边是女孩的，满满一间店里全是玩具，而半夏，感觉自己像一只快乐的小松鼠，掉进了棉花糖做的云泡泡里，在此刻，要说她还有什么没忘记的话，大概只有她最爱的二狗哥哥啦。
……
体贴的前夫知道前妻站不住，从店家借了把椅子来，示意林珺坐下。
她手上其实没多少钱的，因为她当时是拿着护照从疗养院逃出来的，也因为钱都是支票，所以手头只有一百多美元的现金，而现在，满打满，她手上只有四十美金，店家倒是愿意收美金，可林珺久在国外，不知道国内的物价，也不知道三百多块，够不够买玩具。
当然，玩具只是小头，可她都回国多久了，大哥为什么还不给她打电话？
她的钱，是全放在林珉那儿的。
鉴于大嫂的态度，她该开口要多少才对呢？
林珺正思索着，忽而，她眼前多了五张百元大钞，当然，这是顾谨递给她的。
要是曾经好强，要强的林珺，才不肯花男人的钱呢。
当初哪怕在婚内，她都没有用过顾谨一分钱。
但老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曾经被她供着读书的男人如今既是博士，还是教授，还是公安厅的顾问，虽说也是工薪阶层，可至少现在，比她有钱。
顾谨适时说：“我估计你大哥还在红国四处找你，我给他打个电话，通知你回国的事吧，还有，你该要问他要钱的吧，要多少合适？”
“要七千美金吧，他应该会转五千给我。”林珺说。
要七千给五千，这听起来挺有点深意的，顾谨很想追问一下，但一看前妻脸色不好，而且一副戒备的模样，就体贴的不问了。
只说：“好，要七千，我把我的账号给他，让他汇到我名下吧。”
转手，他递给她一只保温杯，里面是冲的浓浓的黑咖啡。
他最了解她了，黑咖啡吊命的。
“谢谢！”林珺由衷说。
顾谨确实算个好男人的，林珺也很该说声谢谢。
虽然离婚了，她跟他再无关系了，按理他完全可以于她置之不理，但这两天，要不是顾谨贴心的照顾，林珺是没有力气跟沈四宝对一场，并把他打趴的。
于半夏的心理上的畏惧会不会有用，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走一步看一步嘛，林珺必须一步步的，拔出女儿心目中的阴影。
“我不记得你说给女儿要起名叫半夏的事，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要给女儿起名叫……”顾谨顿了顿，有两个字就在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林珺一笑，极温柔的说：“我说的是虎掌呀，虎掌是半夏的别名，我当时说过，女儿的小名要叫小虎掌，听起来威风凛凛的。”
顾谨想起来了，是的，林珺曾经抚着肚皮说过，要给女儿起个乳名，叫虎掌。
他当时还曾念叨过，说那名字未免太凶了点。
但如今再看，女孩儿，就该叫虎掌，让她凶一点才好。
“半夏，小名虎掌，确实不错。”顾谨感慨说。
正好这时法典抱了个新篮球出来，接茬问：“爸，什么半夏，什么虎掌。”
“咱们半夏的小名，就叫虎掌。”顾谨看半夏也抱了个篮球，接了过来，握过她肉嘟嘟的小手掌，轻轻拍了拍，说：“从今往后，这就是两只威风凛凛的小虎掌了，以后也要凶一点，不管面对的是任何人，绝不能忍气吞气，而是要勇敢的为自己争取！”
“虎掌，老虎的爪爪吗？”半夏看了看自己两只小小的肉垫垫，顿时哇的一声：“我要回村里，带着我的小虎掌，打败所有欺负二狗哥哥的坏哥哥们！”
张嘴闭嘴，她不离二狗哥哥。
法典买了个篮球，半夏也买了一个。
半夏还看上了一台小挖掘机，应该也想买，可因为已经要了篮球了，就不太好意思要，所以只是远远看着挖掘机，并不说话。
林珺不是一个擅长读懂别人心理的人，可她却总能发现半夏的所思所想，而其实，半夏的玩具并非给自己买的，她的篮球，要林珺猜得不错，也是给她曾经的小伙伴二狗买的。
她还想给二狗买个小挖掘机，小挖机和沙滩，那是绝配啊。
强撑着站起来，林珺买了两个小挖机，看玩具店里还有小自行车，也买了辆。
这下半夏终于忍不住了，感慨说：“妈妈，二狗哥哥超想要一辆自行车的。”
妈妈可太了解她了，买的东西，都是她想要的呢。
但是，这算啥呀，林珺又多拿了一盒芭比娃娃，看女儿开心的都不会说话了，勾勾她的鼻尖儿，说：“那咱们就把篮球和自行车送给你二狗哥哥，挖掘机你俩一人一台，可以在沙摊上挖沙沙，这些芭比娃娃，咱们就带回家玩，好不好？”
半夏狂点头，一直在笑，但是没说话。
直到打上车，回家时，她紧紧抱着挖掘机和芭比娃娃，但依旧没说话。
法典坐在前面，觉得怪嘛，回头，说：“妈，半夏这半天咋一声不吭的。”
林珺和顾谨同时伸手在抚女儿，就听半夏怯怯的说：“我怕这是个梦呢。”
新的爸爸妈妈太好了，好成了半夏连做梦都不敢梦的样子，她有点怕，生怕这是个梦，自己再多说一句话，梦醒了，她又是呆在沈四宝家昏暗的厕所里。
她好怕，所以她不敢说话！
给妈妈撩拨着头发，紧紧握着她骨瘦如柴，冰冷的手，半夏生怕这是个梦。
而如果这真的是个梦，她但愿自己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
……
回到慈心，林珺又听说了一个消息，是个好消息。
在公安局被她气晕，翻白眼的马光明马书记，居然犯了心脏病，住院了。
当然，哪怕他原来在厂里声誉不错，可随着他包二奶，还违规安插自己的女儿在库房工作，再加上马明霞偷孩子，所有那一切不光明的事被翻出来，厂里的职工们早就看他不爽了。
就在营改私的前夕，他居然犯心脏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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