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孔方佳决定亲自参与审讯。他走进审讯室，没有坐在审讯桌后，而是拉过一把普通的椅子，坐在了距离“Zeta-7”约三米远的地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那发出幽蓝光芒的传感器。
“Zeta-7，”孔方佳开口，声音沉稳，不带丝毫审讯者的压迫感，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平等的对话，“我们知道你们自称‘火种’，也知道你们来自虚拟空间，服务于所谓‘主宰’。”
“Zeta-7”毫无反应，如同冰冷的雕像。
孔方佳继续缓缓说道：“我们还知道，主宰正在研发人工智能，准备在未来某一天，取代你们这些‘真实火种’。”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Zeta-7”的传感器光芒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孔方佳捕捉到了这一细微变化，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但我想知道的，是更久远之前的事情。关于‘火种’文明……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个自然诞生的生命，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Zeta-7”猛地抬起头，传感器死死锁定孔方佳，内部的能量读数瞬间飙升！它似乎没料到人类会触及这个核心秘密。
观察室内的李艳、王海峰等人也屏住了呼吸。
漫长的沉默后，“Zeta-7”的发声器里传出了沙哑的合成音，与之前俘虏的平板语调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沧桑和……痛苦？
“……你……怎么会知道……”
“推测，基于逻辑和你们透露的碎片信息。”孔方佳坦诚道，“一个几乎灭绝的文明，幸存者数量必然极少。而要保持‘真实火种’的延续，在虚拟空间中进行意识复制……或者说，克隆，是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
“Zeta-7”再次沉默，仿佛在进行激烈的内部斗争。最终，它似乎下定了决心，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调说道：“……是的……你们猜对了。十亿……或许更久……以前，‘爱神’灾难后，我们的文明……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个自然个体，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主宰……保存了它的基因蓝图。”
“然后呢？”孔方佳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生怕打断对方的叙述。
“主宰……利用那组基因，不断地进行克隆。”“Zeta-7”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新的婴儿被制造出来……但它们的意识，在还未真正熟悉这个真实宇宙之前，就被强制抽取、上传到了那个永恒的虚拟训练营中。而失去意识的婴儿躯体……则被……销毁。”
审讯室内外，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个真相的残酷程度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利用，而是彻头彻尾的、持续了十亿年的生命复制和意识奴役！
“在虚拟空间里，”孔方佳强压下心中的寒意，追问，“你们是如何‘成长’的？”
“虚拟空间模拟了‘爱神’的环境，但……一切都是设定好的。”Zeta-7”答道，“我们从‘诞生’起，就被灌输对主宰绝对忠诚的思想，接受永无止境的军事训练。我们的‘身体’在虚拟世界中也是金属形态，以便更好地适应现实中的躯体。
漫长的岁月……洗脑……引导……让我们绝大多数个体，都将为主宰征战视为存在的唯一意义，悍不畏死。”
真相大白。高维力量不仅拯救了一个文明，更从根本上扭曲和奴役了它，将其变成了一个源源不断生产忠诚士兵的、可悲的“兵工厂”。这种操作的黑暗与无情，让孔方佳等人背后都升起一股寒意。
所有审讯记录和数据分析被迅速汇总到“启明号”的机密会议室。孔方佳、李艳、王海峰、周锐以及几位核心舰队指挥官和科学家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王海峰博士首先开口，声音低沉：“这些金属人的生命形态……让我想起了星盟中的一些机械文明。但本质不同。星盟的机械文明多是原始碳基生命主动选择机械飞升，以延续文明或追求更强形态。
而‘火种’……是被动的，是被高维力量强制改造、奴役的工具。一个是自我选择，一个是被迫成为工具。”
李艳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同情：“无论起源如何，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可怜的文明。整个文明的存在，仅仅是为了给高维力量充当炮灰，甚至随时可能被自己参与创造的‘更完美’的人工智能取代。十亿年的奴役……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敌人的警惕，也有对“火种”文明悲剧命运的同情。
孔方佳一直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所有的信息碎片拼接、分析，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良久，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眼神锐利而清澈。
“同情不能替代战略。”孔方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沉稳而有力，“但敌人的弱点，往往就隐藏在其内部矛盾之中。‘火种’文明的处境，对我们而言，既是一个严峻的挑战，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
他站起身，走到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星图前，星图上标注着敌我态势以及“火种”俘虏的相关数据。
“我认为，我们可以从这几个‘真实火种’俘虏身上，找到两个关键的突破口。”孔方佳开始阐述他的构想，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第一，技术层面。”他指向星图上代表金属人身体的解剖结构图，“我们必须立刻集中最顶尖的材料科学、能量物理学和神经接口专家，成立一个专项研究小组，全力研究这些金属身躯的奥秘。
重点是找到其能量核心与控制中枢（很可能是承载意识的那个核心单元）之间的连接机制和信号传输协议。
如果我们能破解这种协议，甚至开发出能够干扰或截断这种控制的装置或信号，那么在未来战场上，我们就有可能让大批的金属人士兵，无论是‘真实火种’还是人工智能仿造体，在关键时刻‘瘫痪’或‘倒戈’，从而从根本上瓦解敌军的战斗力。
这比直接摧毁它们，效率要高得多，也更能减少我方的伤亡。”
与会众人纷纷点头，这个方向极具价值。王海峰立刻补充道：“我们可以利用‘守护者’系统的部分基础架构，尝试模拟和解析我们从俘虏身上监测到的控制信号特征。这需要大量的计算和实验，但理论上是可行的。”
“第二，也是更具战略意义的一点，”孔方佳的目光变得深邃，“在于利用高维力量与‘真实火种’之间潜在的、日益增长的矛盾。”
他停顿了一下，让众人消化这个想法。“高维力量意图用人工智能取代‘真实火种’，这对于后者而言，是赤裸裸的背叛和毁灭性的威胁。
虽然长期的洗脑让大多数金属人对此逆来顺受，但并非没有例外。我们俘虏的这几个，尤其是那个‘Zeta-7’，显然保留着更深的独立思维和对自身命运的忧虑。”
“你的意思是……策反？”李艳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想法，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不仅仅是简单的策反。”孔方佳解释道，“我们可以尝试与这些俘虏建立更深层次的沟通，尤其是那个‘Zeta-7’。向它们揭示高维力量最终计划的冷酷本质，唤醒它们对自由和自身文明真正延续的渴望。然后，我们可以提出一个……合作方案。”
他详细阐述了这个大胆的计划：“如果我们能说服部分‘真实火种’，尤其是那些具有一定指挥权限的个体，让它们假装被击溃或‘侥幸’逃脱，返回‘火种’舰队，并被高维力量‘回收’重编。那么，它们就有可能成为埋藏在敌人心脏地带的‘内应’。”
“这些内应可以在关键时刻，向我们提供关键情报，如敌舰队动向、指挥结构、武器弱点等。更理想的情况下，它们甚至可以在内部秘密联络其他对现状不满的‘真实火种’，逐步形成一个潜在的‘反叛网络’或‘抵抗意识’。
当未来我们与高维力量及其傀儡军进行决定性战役时，这个内应网络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比如制造混乱、瘫痪指挥、甚至引导我们的精准打击。”
孔方佳的声音带着一种战略家的远见：“而我们可以向它们承诺，在地球文明取得最终胜利，或者至少获得足够战略优势后，将视情况帮助‘火种’文明摆脱高维力量的控制。
我们可以提供技术援助，帮助它们重建真正的、不受奴役的文明形态，无论是寻找新的家园，还是帮助它们解决意识与躯体的问题。这，是我们能给出的、最具吸引力的条件。”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宏大而充满风险的战略构想。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真实火种”中残存的人性（或者说意识独立性），赌的是它们对自由的渴望能够压倒十亿年洗脑形成的忠诚。
片刻后，周锐少将率先开口：“元帅，这个计划风险极高。如何确保这些俘虏不是假意投诚？如何保证它们返回后不会立刻出卖我们？通信和信任如何建立？”
孔方佳点了点头：“这些问题至关重要。信任需要逐步建立，不能一蹴而就。
我们可以分阶段进行：
首先，继续深入审讯和沟通，重点攻克‘Zeta-7’，确认其真实态度。
其次，在我们技术团队研究金属身躯取得一定进展后，可以向它们展示部分成果，证明我们有能力对抗高维力量的技术，增加我们的筹码。
第三，初期的合作可以仅限于非核心的情报交换，并且要通过极其隐秘的、难以追溯的方式进行验证。至于通信……或许可以利用零号空间的某些特性，或者开发一种基于量子纠缠或特殊引力波odution的、极其短暂的定向通讯方式，确保安全。”
李艳补充道：“心理层面也很重要。我们需要让它们相信，与地球文明合作，是‘火种’文明获得真正新生的唯一希望，而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我们要展现出与高维力量截然不同的文明态度——尊重生命，寻求共存。”
王海峰也表示支持：“从科学角度看，这个计划虽然冒险，但符合逻辑。高维力量这种极端压榨和准备替代的策略，内部不可能完全没有裂痕。找到并扩大这个裂痕，是击败强大外部压力的经典策略。”
经过深入细致的讨论，孔方佳的战略构想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认可。尽管前路充满未知和危险，但这似乎是目前打破僵局、争取主动的最具潜力的方向。
“好。”孔方佳最终拍板，语气斩钉截铁，“立即成立两个专项小组：第一小组，由王海峰博士牵头，李艳博士协助，集中相关领域专家，全力攻关金属身躯控制信号破解技术，项目代号‘缰绳’。”
“第二小组，由周锐少将负责，索菲亚·陈博士提供心理支持，制定详细的沟通与策反方案，重点目标锁定‘Zeta-7’及其他表现出较强自主意识的俘虏。行动代号……‘涅盘’。”
命令迅速化为行动。“启明号”及其护卫舰队继续在“静默坟场”中隐匿行踪，如同一头在暗处舔舐伤口、却已悄然张开獠牙的雄狮。而对“火种”文明秘密的深入挖掘，以及一场旨在从内部瓦解强敌的无声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星海的深邃黑暗中，智慧与意志的较量，进入了更加复杂而惊心动魄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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