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6日
暴雨终于在凌晨时分停了。
当我从昏沉里醒来时,祠堂的木窗外传来鸟叫,却并不轻快,像是刚刚劫后余生的呻吟。雨后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树叶和腐败的气息,潮湿得让胸口发闷。我翻身坐起,浑身酸痛,手心布满被锄柄磨开的血泡,指缝里全是泥。
祠堂里,横七竖八躺着一群人。父亲靠在柱子边,竹棍还在手里,眼睛半睁半闭,像随时会警醒。阿强缩在角落,衣服湿透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二狗子的孩子靠在母亲怀里,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皱着眉头,发出呜咽声。
我轻轻起身,推开祠堂的门。外头的景象让我怔住。
整个村子像被水冲刷过一遍。低洼处积水成塘,田地里全是倒伏的麦苗和稻秧,鸡舍猪圈东倒西歪,许多木材被水卷走,横七竖八卡在村路中央。最可怕的是沟渠,原本只是一条细细的引水沟,如今被冲开了口子,变成了一条浑浊的水流,像是巨蛇蜿蜒着穿过田野。
我呼吸一窒,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沉重感。昨夜我们拼命挖出的临时排水沟确实把大部分水引向了河,可水势依旧汹涌,留下的伤口像个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再次吞噬村子。
父亲醒来后,简单咳了几声,眯着眼看向外头。
“水势没退。”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摩过。
我点点头,递过去一碗凉水:“得再想办法。”
“嗯。”父亲把水咽下,目光落在沟渠方向,“光靠一夜挖的那点沟,不顶事。得全村人齐心,再开一条大的,把水彻底引走。”
二狗子在旁边听到,脸色惨白:“可俺家院子怕是保不住了。”
父亲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活着,比啥都重要。”
到上午时,村里的人几乎都聚在大槐树下商量。昨夜那场混乱,几乎让所有人意识到天灾的可怕。老人们皱着眉,年轻人们神情凝重。有人说要去镇上求救,有人说得立刻加固沟渠,也有人担心再下雨就来不及。
父亲站出来,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杂乱的议论:“求救是得去,可咱们不能光等。昨晚你们都看到了,要不是大家拼命挖沟,二狗子一家子怕是要被冲走了。眼下得先自救,再等支援。”
我看着他佝偻的身影,心里一阵发酸。他平时在家话不多,总是默默干活,可关键时刻,他像一根撑起大家的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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