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坊的榫卯
浙西的天目山脚下,有个叫木匠坞的村子。村西头的溪水旁,搭着间宽敞的木棚,里面堆满了长短不一的木料,刨花像雪片似的堆在角落,空气里总飘着股松木香,混着木胶的淡味,闻着就让人觉得扎实。木坊的主人姓鲁,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村里人都叫他鲁木匠。鲁木匠做了一辈子木工活,手掌被刨子磨得发亮,指关节有些粗大,却能在木头上开出严丝合缝的榫卯,不用一根钉子,就能把零散的木料拼成长凳、木柜,甚至是雕梁画栋的窗棂。
这年立秋,山里的桂花刚打苞,鲁木匠正坐在木棚的条凳上,用锛子劈一根樟木。樟木质地坚硬,带着天然的香气,是做衣柜的好材料。他抡起锛子,“吭哧吭哧”地劈着,木屑飞溅,很快就把樟木劈出个大致的轮廓。旁边的刨子上,放着个刚刨好的木腿,表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木纹像流水一样蜿蜒。
“鲁大爷,给我做张八仙桌呗?”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停在木坊前,是邻村的王二,家里要娶媳妇,想请鲁木匠做张结实的八仙桌,“我看就用您这樟木,能防蛀,还香。”
鲁木匠放下锛子,擦了擦汗:“行,不过得等几天,我手里还有张犁没做完。”他指了指墙角的木犁,犁头已经成型,犁杆打磨得油光锃亮,“做家具得用心,不能赶工,赶出来的东西不结实。”
王二笑着说:“您做的东西,我放心。我爹结婚时那张方桌,就是您爹做的,现在还能用呢,就是桌面有点磨花了。”
鲁木匠咧开嘴笑了:“那是我爹年轻时的活,樟木的,能传辈。”他拿起卷尺,给王二比划着,“八仙桌要多大的?八八寸还是九九寸?”
“就九九寸,图个吉利。”王二说。
鲁木匠记下尺寸,又拿起刨子,继续刨那根樟木。刨子在他手里像有了灵性,贴着木料往前推,“沙沙”作响,薄薄的木花卷着圈儿飞出来,落在脚边的刨花堆上。“这刨子得顺着木纹走,”他对站在旁边看的少年说,“逆着刨,木头发毛,还伤刨刃。”
少年叫小树,是鲁木匠的孙子,放暑假来木坊玩,看着爷爷做木工活,觉得比城里的游戏机有意思。“爷爷,这木头咋不用钉子呢?”他指着墙角的木柜,严丝合缝的,看不到一根钉子。
“用钉子不经久,”鲁木匠放下刨子,拿起两块木料,演示给小树看,“你看这榫头和卯眼,一凸一凹,咬在一起,比钉子结实,还不怕受潮。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叫榫卯,不用胶水不用钉,全靠木头自己咬合力。”
他把榫头对准卯眼,轻轻一敲,两块木料就牢牢拼在了一起,晃都晃不动。小树看得眼睛发亮,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拿起两块小木料比划,可榫头总对不准卯眼,要么插不进去,要么插进去就歪了。
“别急,”鲁木匠笑着说,“画榫卯得用墨斗放线,尺寸差一丝都不行。就像盖房子,地基打歪了,房子就得塌。”
鲁木匠的墨斗是牛角做的,用了几十年,牛角柄被磨得温润如玉。他把墨线蘸上墨,固定在木料两端,用手指把线一弹,木料上就出现一条笔直的墨线。“放线要直,量尺寸要准,差一分,榫卯就合不上。”
小树学着爷爷的样子放线,可墨线总弹不直,要么歪歪扭扭,要么墨太多,晕染开来。鲁木匠也不催,只是说:“慢慢来,手上有准头了,线就直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树跟着鲁木匠学做简单的榫卯——先是做“直榫”,像搭积木一样,把两根木料拼成直角;再学做“燕尾榫”,榫头像燕子尾巴,卯眼像对应的凹槽,拼在一起更牢固,适合做抽屉。
“这燕尾榫最难,”鲁木匠拿着凿子,小心翼翼地在木料上凿卯眼,“凿子要稳,不能偏,不然榫头插不进去。你看这凿刃,得锋利,不然木头会劈。”
小树学着凿卯眼,手一抖,凿子就歪了,在木头上留下个歪歪扭扭的坑。鲁木匠拿起凿子,握着他的手,一点点修正:“手腕要稳,力道要匀,像写毛笔字,横平竖直,不能手抖。”
王二的八仙桌开始动工了。鲁木匠先把樟木锯成桌面、桌腿、横撑,每块木料都刨得光滑平整,然后在桌腿和横撑上凿榫卯。他做得专注,眼睛盯着木料,手里的凿子起落有致,木屑像细雪一样簌簌落下。小树就在旁边帮忙递工具、扫木屑,看着一块块零散的木料,在爷爷手里慢慢变成桌子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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