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瓷坊的窑火
赣东的景德镇边缘,有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叫瓷土坳。村子后山的斜坡上,藏着一座老瓷坊,泥坯砌成的龙窑像条卧龙,窑口的黑土被烟火熏得发亮,地上散落着碎瓷片,阳光一照,泛着温润的光。瓷坊的主人姓江,是位年近七旬的老匠人,村里人都叫他江老汉。江老汉烧了一辈子瓷器,双手被瓷土磨得粗糙,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净的白泥,却能把一团普通的瓷土,捏出山水花鸟的灵气,经龙窑的烈火一烧,就成了带着窑变的珍宝。
这年夏至,瓷土坳的蝉鸣得正欢,后山的瓷土矿泛着青白色的光。江老汉正蹲在坊前的泥池边,用脚踩着瓷土。瓷土要和着水踩,踩得越匀,瓷坯越结实,他踩得兴起,额头上的汗珠滴进泥里,和瓷土混在一起,像给泥土添了点人气。“这土得有劲儿,”他边踩边说,“踩软了,捏坯子才听话,烧出来的瓷才不容易裂。”
“江大爷,今儿开窑不?”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小伙子停在窑前,车斗里装着几个素白的瓷坯,是邻村的年轻人阿明,在江老汉这儿学了半年拉坯,今儿要把自己做的瓷碗放进龙窑烧。“我娘说,等我的碗烧出来,就用它盛饭,比城里买的瓷碗香。”
江老汉直起腰,捶了捶腿:“开,等会儿就装窑。你这几个碗坯子还行,就是口沿有点歪,烧出来怕是不圆。”他拿起一个瓷碗坯,用手指敲了敲,“听这声,瓷土还没踩透,烧的时候当心裂。”
阿明红了脸:“下次我一定踩仔细点。”
装窑是门大学问。江老汉指挥着阿明把瓷坯搬进窑膛,大的瓷器放像条龙,”江老汉指着窑膛,“火从窑头烧起,顺着窑身往窑尾跑,温度越来越高,得让每个瓷坯都受热均匀,不然有的生,有的焦。”
他从墙角拿起几个“火照”——巴掌大的瓷片,上面有个小孔,能串在铁丝上。“这是看火的,”他把火照插进窑膛的缝隙里,“烧到一定时候,把火照取出来看,瓷片发白了,说明温度够了;还发灰,就得接着烧。”
阿明看着江老汉在窑口摆好松柴,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第一次来瓷坊时,就被龙窑的样子迷住了——长长的窑身嵌在山坡上,像从土里长出来的,烧窑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像条真正的火龙在吐息。
“烧龙窑得用松柴,”江老汉点燃火把,递到阿明手里,“松柴火力猛,还带着松脂香,烧出来的瓷釉色亮,有股子野气。你来吧,点火。”
阿明接过火把,手有点抖,慢慢伸进窑口。松柴遇火“轰”地一声燃起来,火苗顺着柴堆往上窜,很快就舔到了窑膛里的瓷坯。江老汉往窑口添了把柴,说:“火要烧得稳,不能忽大忽小,就像做人,得有股子韧劲,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烧窑要守着,江老汉和阿明轮流添柴、看火。夜色降临时,窑身被烧得通红,像条发光的龙,映得周围的树影都带着红光。江老汉拿出长钩,把窑口的火照勾出来,借着月光一看,瓷片已经发白。“差不多了,”他松了口气,“封窑,让它自己慢慢凉。”
封窑用的是湿泥,把窑口糊得严严实实,只留个小缝透气。江老汉坐在窑前的石头上,给阿明讲龙窑的故事:“这窑是我爷爷建的,烧了快百年了,经它手烧出来的瓷器,能从景德镇卖到上海,有的还漂洋过海去了外国。”他指着地上的碎瓷片,“这些都是没烧好的,裂了、歪了,就只能扔了,烧瓷就是这样,十窑九不成,得有耐心。”
阿明听得入迷,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拉坯,拉出来的碗歪歪扭扭,像个丑葫芦,江老汉没骂他,只是说:“慢慢来,手熟了,瓷土就听话了。”
三天后,窑能开了。江老汉扒开封窑的湿泥,一股热浪夹杂着瓷土的清香涌出来,窑里的瓷器泛着温润的光泽。阿明的几个瓷碗,虽然口沿有点歪,釉色却很匀,像罩着层淡淡的月光。“成了!”他激动得拿起一个碗,用手指敲了敲,发出“叮叮”的脆响,像山泉滴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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