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的船灯
沅水下游的望河渡,是个连接两岸的老渡口。渡口边的歪脖子柳树上,常年挂着盏马灯,灯芯是用棉线搓的,灯罩是块粗玻璃,风吹雨打,玻璃上早已布满划痕,却总在暮色里亮着,像颗昏黄的星子。守渡口的是个老艄公,姓郑,大家都叫他郑伯,撑了一辈子船,腿上落了风湿,阴雨天就疼得直咧嘴,却从没误过一趟船。
这年霜降,沅水涨了秋汛,浪头比平时高了半尺。郑伯正蹲在船头补船板,忽听对岸传来呼喊声,夹在风里,断断续续的。他眯起眼瞅了瞅,只见个穿灰布褂子的年轻人,背着个木箱,正挥手跺脚,像是有急事。
“船家!摆我过去!”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木箱在他背上颠得厉害,隐约能听见里面玻璃碰撞的脆响。
郑伯放下凿子,吐掉嘴里的草茎:“今儿水大,危险,等明天再说。”
“不行啊船家!”年轻人急得直转圈,“我是城里药铺的,对岸李奶奶等着救命药呢,耽误不得!”他从怀里掏出张药方,朝着郑伯晃了晃,“您看,这是郎中开的方子,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郑伯认得那方子上的字迹,是对岸村医的手笔。他皱了皱眉,把凿子往船上一扔:“上来吧,抓好了,掉下去可没人捞你。”
年轻人连滚带爬跳上船,怀里紧紧抱着木箱,指节都捏白了。“谢谢您船家!我叫陈冬生,以后您去城里,到‘回春堂’找我,药钱我给您算便宜!”
郑伯没接话,撑起竹篙往江心划。老木船在浪里摇得厉害,像片叶子,陈冬生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抓着船帮,不敢睁眼。郑伯却稳得很,竹篙在他手里像有了灵性,左点右撑,总能避开最险的浪头。
“别怕,”郑伯的声音混着水声,“这沅水看着野,其实认人,你不惹它,它就不欺负你。”
船到江心,一个大浪拍过来,船身猛地一歪,陈冬生怀里的木箱“哐当”一声掉在船板上,锁扣崩开,里面的药瓶滚了出来,有几个摔在地上,碎了,苦涩的药味混着江水的腥气,弥漫在船上。
“我的药!”陈冬生急得快哭了,手忙脚乱去捡,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顺着指尖滴在船板上。
郑伯眼疾手快,用竹篙往旁边的礁石上一点,稳住船身,又弯腰帮他捡药瓶。“还剩多少?”
陈冬生数了数,眼泪掉了下来:“少了两味主药……这可咋整?”
郑伯看了看那些碎玻璃,又看了看对岸模糊的灯火,忽然说:“你知道李奶奶家在哪不?”
“知道,村东头那间茅草屋。”
“你先拿着剩下的药过去,跟她说我去后山采药,让她等一等。”郑伯把药瓶塞进他怀里,“后山有那两味药,我去采了送过去。”
陈冬生愣住了:“船家,您……您认识草药?”
“以前跟我爹学过点,”郑伯把他往岸上推,“快去,我随后就到。”
陈冬生上岸时,腿还在抖,回头看郑伯撑着船往上游的山坳划,老木船在浪里起伏,像随时会被吞没。他咬了咬牙,抱着药箱往村里跑,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李奶奶果然病得重,躺在床上哼哼,脸色蜡黄。陈冬生把剩下的药先煎上,心里直打鼓,不知道郑伯能不能采来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门“吱呀”一声开了,郑伯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浑身湿透,裤脚还在滴水,手里攥着两把带泥的草药,叶子上沾着血——是被荆棘划破的。“这……这是你要的药不?”
陈冬生一看,眼睛亮了:“是!就是这个!郑伯,您可算来了!”
他赶紧接过草药,去厨房清洗、切片,放进药罐里。郑伯坐在灶膛前烤火,风湿的腿疼得直抽抽,却没吭一声,只是看着火苗发呆。
药熬好时,天已经黑透了。李奶奶喝下药,没多久就安稳睡了过去,呼吸也匀了。陈冬生松了口气,这才想起郑伯,回头一看,老人靠在灶边睡着了,眉头还皱着,像是在梦里跟风浪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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