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升起的烟是纯黑色,又为何此次火势扩散如此之快?”
书中摧毁苍雀族的,果真不是普通的山火。
多亏了兰山远的术法,他们一路接传送阵畅通无阻,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苍巽山下。
南疆的热浪袭来,午后艳阳照得问泽遗脸上毫无血色。
他本就在最虚弱的时候,又连着经历了传送法阵,受影响在所难免。
兰山远搀住他,神色比得知山火爆发更加凝重。问泽遗仰头看去,远处的山头,正在冒出滚滚浓烟。
这才距离他们发现过去不到两刻,火势已经势不可挡,烧了山中三成的树。
呛人的烟味四散开来,问泽遗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毫无规律。
不幸中的万幸,天劫带来的雨云和鬼魅一样跟着他。云层此时恰好暂且遮住毒辣的太阳,反倒给了问泽遗喘息的空间。
“宗主,副宗主!”
一个术修急匆匆跑过来,脸憋的通红:“我们试过引一旁河流的水,可这火用水浇收效甚微,怕是业火。”
业火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沾染了罪孽而生的不灭之火。
其生于北境魔域深处,也只存在于魔域之中,多年前的仙魔大战之中,被魔族当做打压人妖二族的利器。
因为这火不伤魔和魔修,却对人和妖有奇效。
兰山远随意擡手,不远处的水流汇聚而起,形成龙卷朝着山林火患的方向扑去。
火焰只是扭曲停滞了一瞬,等到河水落地,依旧灼烧得起劲。
“果真如此。”
他的手垂落下去。
“师兄,我要过去看看。”
问泽遗低声道。
他肺部受过损伤不能呛烟,所以只得控制呼吸的频率,这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见他这副模样,术修担心地看向兰山远。
兰山远脸色晦暗不明,手松了又放,终究是轻轻点头。
越往里走就越热,问泽遗压抑着咳嗽声,将手往前伸去,试图牵引山间烈焰。
作为拥有火灵根的修士,一般的火焰可以为他所用。
可这山火压根不理睬他,反倒极具攻击性地越烧越烈。
“真是业火。”
“想要扑灭业火,须得寻到引火之物。”
兰山远扶着他的动作愈发紧,他死死盯着问泽遗,唯恐他就这么支撑不下去,直直坠落在泥地里,再也起不来。
业火之中带着因果,要了结恶念之果,就得去斩断恶念之根。
可烧起火的地方在深山之中,从此处闯入,至少还要行三五里路。
持明宗的修士们陆陆续续汇聚,众人的气氛低迷。
除了魔和魔修,不可能有人逃过业火的追杀。
天上落下响雷,随后是一阵暴雨。
虽然收效甚微,但水多少也能抑制业火,原本猖獗蔓延的山火动作缓慢了许多。
但这只是一时的,这天劫带来的暴雨持续不了多久。
借着暴雨,问泽遗的状态好上了不少。
“有人见过苍雀吗?”他扯着嗓子大声喊。
“我见过,可他们不愿走。”
莫且行咬牙。
苍雀是恋家的族群,又极其固执,好不容易让他找到一只,可又不肯走不信他,让他又气又无能为力。
“带我去。”问泽遗直起身来。
他目光炯炯,不慎落在睫毛上的雨珠颤抖落下,薄唇微抿。
分明拖着病体,可他居然已没半点狼狈在面上。
“是!”
莫且行忍住心中的悲意,大声地吼。
没被火烧的浅林里,哭泣的妇人抱紧怀中的幼妖,不断地安慰着。
幼妖的绒羽是奶白色,瞧着只有人类三四岁模样,金色的眼睛中满是天真。
“阿娘,我们去哪?”
他用南疆话咕哝:“好热。”
苍雀对于火有天生的亲切,可幼妖却很害怕刚刚烧起来的火。
“很快就好了,没事的,没事的。”
女妖强笑着安慰,跪坐在地上,险些落下泪来。
“等到阿爹过来,我们就能回家了。”
雨水落在她身上,一双金红的翅膀在她身后生出,死死护住怀中的幼妖。
“你们快些离开,火马上要烧过来了。”
女子抱紧孩童,警惕地回眸,竖起的瞳孔中满是凶意和无助。
黑衣修士站在不远处,他银发银眸,若非身上没有妖气,险些被误认成妖。
而另个白衣修士站在他身后,默默撑着伞。
问泽遗似没看见妇人的反应,接着道:“这不是一般的火,如果再停留下去,哪怕是因火而生的苍雀也凶多吉少。”
“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他身边的南疆修士手忙脚乱地同妇人翻译,妇人面上的敌意略微消散。
修士一脸为难,同问泽遗转述妇人的话。
“她说她走不了。”
“苍巽山是她的家,她八百年来从未踏出去过。”
“她的姐姐,她的丈夫都在里面,她不能丢下他们。”
“可孩子呢?”问泽遗反问,“孩子怎么办?”
“或许成年的苍雀能够忍受,可羽翼未丰的幼鸟绝对受不了烈火炙烤。”
问泽遗的话戳进了苍雀母亲的心窝里。
妇人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痛苦地纠结神色。
看着怀里懵懂无知的孩子,她发出声似鸟鸣般的嘶吼,无助地蜷缩成一团。
“阿妈,好热。”
幼妖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紧紧贴住自己的母亲。
咸湿的眼泪落下。
她不知道这些人族是不是坏的,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瞧见苍雀缓缓站起,问泽遗咽下喉头腥甜,指挥修士们慢慢后退,只留下药修站在最前,力求降低苍雀的戒备心。
等到她完全退出来,问泽遗才发现她看似没受伤,被头发遮盖的肩部也被业火灼过,已经结了血痂。
他心下一沉。
逃脱出来的苍雀尚且如此,在里面待着的苍雀想必也撑不了太久。
苍雀们的极限恐怕不及书里的七天七夜,能有三天都不错了。
一个女药修上前,不顾淡粉色的衣摆沾染泥巴,小心翼翼给苍雀递上治疗烫伤的药膏:“若是不放心,可以不用。”
就算是不同的种族,她也实打实感受到了苍雀发自内心的痛苦。
脱离热浪,孩子依偎着母亲沉沉睡去,还算年轻的苍雀母亲忍不住小声啜泣。
陆陆续续地,各个宗门派的增援已经赶到。
瞧见问泽遗和兰山远在,原本骚动的人群变得安静,瞬间就有了主心骨。
持明宗在,他们听持明宗的。
“继续去找!”问泽遗下令,“想办法先把老弱妇孺安置好。”
看样子是青壮年在救火,老人小孩残病者则躲在没被火烧的山林里。
他们多数人大半辈子没出去过,遇到危险不敢出山,只是躲到没火的地方去,倒也是情理之中。
能够劝出来一个,就能劝出第二个。
眼见苍雀们并非印象中那般固执,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暴雨渐渐转小,呛人的烟味又开始似有似无地出现。
兰山远揽着问泽遗的胳膊,手指嵌入衣褶,微微颤抖:“你需要休息。”
若是问泽遗回头看,他就能发现兰山远的眼神冷的可怕,甚至还带了脆弱和祈求。
可问泽遗没回头,他死死盯着这场山火,因为喘疾发作,呼吸愈发急促。
“我不去!”
他身后的山林中爆发出阵喊声,少女声音清脆。
问泽遗扶着兰山远,勉强转过身。
三个剑修无奈地站在林外,看着林中的少女。
少女会说人族话,但和赐翎一样磕磕绊绊:“我爹娘在,我哪里,也不去!”
剑修们束手无策,求助地看向身后的问泽遗。
问泽遗闭了闭眼,极力让视线保持清楚。
他还没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由远到近。
“小阿姐!”
赐翎浑身湿透,一边哭一边喊。
他喘着气拨开剑修们,隔着树林,和少女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看到他,少女脸上露出丝惊喜,随后又连连摇头,要把赐翎推出去,推到安全的地方。
赐翎吸了吸鼻子,哭得涕泪横流,朝着少女伸出手。
“阿姐,走!”
少女犹豫了下,还是搭住他的手,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她刚出来,赐翎就和个藤蔓一样死死抱住她,两人哭成一团,越哭越大声。
问泽遗:.......
没想到上古神兽的后裔,居然各个都这么爱哭。
他耳边全是哭声一片,哭声引得其他修士纷纷侧目。
“别哭了。”问泽遗被吵得眼冒金星,费劲拍了拍赐翎,“干得好。”
赐翎打着哭嗝,胡乱拨开被弄湿的耳羽,接过旁边修士给的伞替少女打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狠狠蹬着问泽遗,声音却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要不是他和家人有血脉间的感应,又央求谷雁锦让他走,他根本都回不来。
“事发突然。”
问泽遗靠着兰山远,才没瘫软下去。
“你来得正好,把跑出来的苍雀都接到外头,山里的火暂时灭不掉。”
赐翎眼神黯淡,不住地焦急瞄着山林:“爹爹,阿叔,他们要救火。”
因为家族出事,他明显心不在焉,连问泽遗的话都没听个完全。
“要救火的暂且不谈,先把不能参与救火的老弱妇孺带出来。”问泽遗咳嗽了几声,手掌刺目鲜红。
“他们在里面待着,就算绕着火走,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去,我去和他们说!”
他这副样子吓惨了赐翎,赐翎又哭了:“你别吐血啊!”
他印象中的问泽遗素来都是游刃有余。
阿爹说问泽遗是个大魔头,可大魔头哪会这般虚弱。
他一跺脚,急匆匆冲向山林。
问泽遗说得对,总不能待着送死,这火实在是太蹊跷了。
要是真有固执的族人不肯出来,大不了他把他们拖出来。
等救出他们,他再进去和阿爹、阿叔们一起救火。
大家都得活着,一个也不能少。
看着赐翎的背影,问泽遗若有所思。
苍雀们不傻,没有劳动力的老弱妇孺知道躲着火走。也没他一开始想得那般冥顽不化,至少多劝几句,还是能劝出来的。
那为何在书中,他们会全部被烧死在山中。
是所谓的规则作祟,还是因人为?
四周乱作一团,徒留问泽遗和兰山远以一个极其亲密,又诡异地合理的姿势贴着。
得亏他们运气好,修士们忙得脚不沾地,居然没人有心思关心他俩胸贴着背的动作。
兰山远是标准的狗血文主角受身高,比问泽遗稍微矮些,却稳稳撑着他。
疼痛总是一阵来一阵无,耳根子一清净,问泽遗感觉到好多了。
他赶忙往前站了站,勉强和兰山远分开。
对上兰山远的双眸,问泽遗抹掉嘴角血迹,心虚地笑:“若我说我刚才咳血是苦肉计,师兄信吗?”
兰山远的表情太反常了。
他从没见过兰山远这副模样,书里自然也没写过。
兰山远不语,只是掏出块帕子,动作温柔地替他擦拭血迹,却没管自己身上蹭的灰。
问泽遗自知理亏,微微低头,任由他动作。
师兄伸出来的手很稳重,可藏起来的手却在发抖。
他脸上一点笑意也没了,原本温和的面相,却显出丝阴郁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从兰山远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貌似还有依恋之类的情绪,可问泽遗无法确定。
擦拭过血迹,兰山远似乎还嫌不够,帕子强迫症般被叠成四四方方,棱角处没一丝过多的波纹。
他将问泽遗衣袖上的褶皱也抚平,动作看似有条不紊,实则毫无章法。
问泽遗的心跳得砰砰跳,被兰山远的手划过的地方,原本发冷的四肢百骸重新回暖。
“师兄。”
他满心愧疚,轻声呼唤着兰山远。
听到他的声音,兰山远缓缓收回手,露出个略带担忧的表情:“若是撑不住,千万要同我说。”
问泽遗呼吸一窒,冷气又回流到皮肤表面。
就在刚刚那瞬间,他从兰山远身上感知到的情绪全都消失了,一丝也不剩。
也许是因为虚弱的缘故,他思维略有涣散,又想到些过往的旧事。
那只他救过,却没救活的黑猫,曾经钻过一个涂成卡通玩具的纸箱里。
那日路过的五六岁孩子,他们兴奋地指着会动的纸箱喊新奇,可从纸箱里面出来的黑猫,其实沉闷又安静。
他怕生,更怕五颜六色的东西。
就在刚刚,他看到那个藏在持明宗宗主壳子
不过可惜,好像缩回去得也很快。
问泽遗眼中闪过丝笑,身上渐渐回暖了。
只要他还在,总会从壳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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