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一线生机..若我偏要勉强,偏要去求。
梦境很美,几乎令人沉沦。碧色的水从底下倒涌而上,清澈见底,纤毫毕现,泛着奇异的五色的光。
越来越多的游鱼从玉宸身侧经过,她试着跟随它们,却只挪动了微不可查的距离,便看见它们自视线中消失,心里又不觉泛起微微的遗憾。
忽而,有一尾鱼脱离了队伍,向着她游来。
一个空空的贝壳抖落在她脚下,有着精美的纹路,与洁白的内里。
玉宸下意识挥动手脚,将它自缠绕的水草中捞出,又擡眼看着游鱼甩动鱼尾,迅速地跟上了队列。
那是先前,被她放走的那尾鱼。
她看着空空的贝壳,有那么一个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她是谁?何故至此?何日当归?
想不起来。
只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待在原地,看着游鱼经行而过。偶尔会少上一些,过段时日又多了起来,成群结队,声势浩大地游过,步履匆匆忙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
是什么呢?
那尾熟悉的鱼仍然在队伍之中,灵巧地摆动着尾巴,觅食、游玩,贴过来蹭一蹭玉宸,又飞快地追赶着队伍而去。它眼里的光颇为明亮,倘若有人见之,当称之为智慧,亦或是,灵智。
那是万事万物欲要自蒙昧中脱身,所不可或缺的一点灵光。
玉宸隐约有三分的明悟,更加期待地等着「它」的到来。停滞的时间因此开始流逝,斗转星移,白云苍狗。
直至某个日子,游鱼再度游至她身边,停留得比往日更长,又张着嘴吐出一二零星的尚未成词的音节,像是在呼唤着她。
玉宸小心地伸出手,假如那可以称之为手的话,点上它的身躯。
“语言。”
她试探着开口,小心翼翼地传过去几个简单的词汇。
游鱼静默了几息,重新张开口,艰难地吐出了几个气泡,伴着一声短促的「鱼」。
玉宸笑起来,肯定地回答了她:“对的,是yu。”
游鱼甩了甩尾巴,回头望了眼越行越远的族群,显然迟疑了几分。
玉宸便推了推周围的海水,掀起波浪来将她推远。
“再见。”她笑着说。
“再……见……”游鱼又看了她几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游得很快,迅速跟上了前面的队伍,又不忘回头朝她摆了摆尾。
日子渐渐有趣起来了。
一日又一日,游鱼自她身旁经过,重复着短促的音节,逐渐变长,逐渐清晰,直至某一天,她游经玉宸身旁时,准确无误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玉,宸。”
又摆了摆尾巴,“鱼。”
玉宸微微笑着,目光愈发柔和:“你好,鱼。”
她愈发欢快,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才像往日一样离去:“你好,玉宸。”
长长的水草在她身旁生长,玉宸安静地卧在巢xue之中,等待着下一次见面。
游鱼们每天都会游经这里两次,不是天色尚且昏暗的黎明,便是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每次出去,队伍里总会少上不少鱼。等到下一个生殖繁衍的周期,这个数目才会再度涨回起来,恢复到之前浩浩荡荡的规模。
玉宸眼眸微闪,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思虑。
应当让她停下来吗?
如果这样的迁徙是它们生命的一环……停下来就能活命吗?
玉宸说不出口,只能怀着渐渐滋生的担忧,望着游鱼每天来来去去。
她是幸运的,她仍然自由自在地在这片海域玩耍着,只是谁也预料不到灾难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尤其是她懵懵懂懂,灵智初开的当下。
死亡远比未知时更加痛苦。
也许,她可以教她一些什么。至少可以,让她活下来?
玉宸下意识望了望漆黑一片的海水,心里涌上微妙的感觉。仿佛她曾经千百次做过这样的决定,而这远远不是命运的起点。
上清道法被改了无数次,每遇到不同的生灵,便会针对他们的性情改上一点半点,最后又分化出各种流派来。很难说谁的手上才是正统的道法。唯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们会是最适合的。
启蒙昧,入道途。脱躯壳之限,得享逍遥自在。
可最初的最初,她也许,只是试图让他们都活下来。于此莽莽洪荒,得有一夕安寝之地。
“呃……”她似乎意识到,这个梦境的恶意了。
玉宸还是教了游鱼道法。
游鱼很开心。
那开心在她几次成功逃掉捕食者的猎杀时达到顶峰,又在某一日被网捞起时化为更深的迷惘。
她想大声喊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眼。仿佛她与那些仍处于蒙昧之中的同伴并无两样——鱼鳃被铁钩穿过,呼吸几近停息。
在濒死的痛苦之中,玉宸留在她身上的法术生效。
梦境重启。
圣人一言不发,第二次教授道法时,将整片海域纳入其中。
唯有心境澄明,渴望求道的生灵听到了她悠长的声音,一旦他们丧失了这份纯粹,大道之门便立刻关闭。
那尾游鱼放弃了她日复一日地迁徙,停留在她身前,替她处理着一切琐事。
这次,玉宸等到了她的化形,是一个十分机灵的小姑娘。
万万千生命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智慧的生命,海域的变动逐渐向外蔓延。直至,外界的生灵们于恐惧中举起了屠刀,一齐向着海域进攻。
玉宸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似是回想起了封神一战的情形。血色弥漫了整个海域,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她闭上眼。
梦境重启。
第三次,第四次……乃至于无数次,玉宸反复尝试着自己的道,结局却远比在洪荒时更加残酷。毕竟,那时的她至少有圣人的实力,而如今置身于梦境之中,却只剩下无用的天真。
天真这种东西,不值半两,堪称无用。就算拿出去同人换些什么,也应当是要被嫌弃的。
再度重启的梦境里,玉宸仍然待在原处,看着那尾游过来的鱼,沉默着隐去了身形。
此时此刻的她,救不了这尾鱼。便是救了,也终将失去。
她的身旁,在无数次循环之中被称之为「闻道碑」的地方,被她添了一笔,重新上书为「朝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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