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楠木大案的完成,如同在小院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汹涌,却层层荡开,经久不息。那张凝聚了力量、灵感与默契的庞然大物静静地矗立在工棚一角,沉雄磅礴,每日沐浴着晨昏的光线,自身便仿佛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无言地诉说着那段共同创作的时光。
沈星晚与顾言之间的关系,也因此进入了一种新的境界。他们之间流淌的是一种深水静流般的安宁与默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洞悉对方所需。沈星晚在技艺上愈发纯熟自信,甚至开始在某些细节处理上,展现出超越顾言刻板教学的、属于她自己的灵秀之气。顾言看在眼里,默许在心,给予她的空间也越来越大。
他开始让她独立处理一些赵伯送来的、要求稍高的修复件。偶尔,在她做出特别精妙的处理时,他会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地看上一会儿,那深邃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认可,甚至带着一丝引以为傲的微光。
这日,赵伯再次来访,却不是送东西来修,而是带着一位气质儒雅、身着深色中山装的老者。老者虽鬓发微霜,但精神矍铄,目光敏锐,一进院子,视线便被工棚里那张金丝楠木大案牢牢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迈了过去。
“好!好啊!”老者围着大案连连赞叹,手指虚抚过面板流畅的边缘和那奇崛有力的托泥,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惊艳的光芒,“顾师傅,这案子……气象万千,已入化境!这托泥的处理,真是神来之笔,既古且新,浑然天成!没想到你如今竟有了这般突破!”
顾言对老者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神情依旧平淡,并未因这高度赞誉而有丝毫得色。
赵伯连忙在一旁介绍:“星晚,这位是文物局的梁老,也是国内顶级的古家具鉴定修复专家,顾师傅的……旧识。”他又对梁老笑道,“梁老,这位是沈星晚,顾师傅的……助手,很有灵气的孩子,这张案子的托泥创意,最初还是她提出来的。”
梁老这才将目光从大案上移开,惊讶地看向沈星晚,打量着她年轻却沉静的面容,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欣赏:“哦?果然是后生可畏!小姑娘眼光独到,感觉精准,了不起!”
沈星晚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谦逊道:“梁老您过奖了,我只是胡乱提了个想法,是顾老师把它完美地实现了。”
梁老哈哈一笑,目光在顾言和沈星晚之间转了转,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与顾言讨论起一些专业问题,多是关于明清家具的流派、榫卯的演变以及一些濒危技艺的传承。
沈星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获益匪浅。她发现这位梁老学识极为渊博,对传统木艺的理解深刻而独到,而顾言虽然话少,但每每开口,都直指核心,两人交流起来,颇有几分高手过招、惺惺相惜的意味。
谈话间,梁老多次流露出对顾言“明珠蒙尘”、不愿出山的惋惜,话里话外似乎想邀请顾言参与某个重要的文物修复项目,但都被顾言以沉默或极其简短的“不考虑”挡了回去。
梁老见状,也只能无奈叹息,不再强求。
送走梁老和赵伯后,小院恢复了宁静。但沈星晚的心却无法完全平静。梁老的到来,像是一阵风,吹开了笼罩在顾言过往上的一层薄纱,让她窥见了他可能拥有的、远比她想象中更显赫的过去和更高远的平台。而他甘愿隐居于此,守着这方小院,又是为何?
她看向顾言,他正拿着抹布,细细擦拭着那张金丝楠木大案,侧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沉默,却仿佛背负着更沉重的东西。
他没有向她解释梁老的身份,也没有提及过往。沈星晚也没有问。她知道,有些事,他若想说,自然会告诉她;若不想,追问也无益。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日后,赵伯匆匆赶来,脸色有些凝重,手里拿着一封牛皮纸信封。
“顾师傅,”赵伯将信封递给顾言,语气带着担忧,“这是……那边托我转交给你的。”
顾言接过信封,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捏在手里,手指微微用力,信封边缘泛起细微的褶皱。他脸色依旧平静,但沈星晚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冷硬。
“他们……知道星晚了。”赵伯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目光担忧地扫过一旁的沈星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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