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纹窗棂修复完成后的几日,小院仿佛还沉浸在那场无声交流的余韵里。沈星晚的心像被温泉水浸泡过,柔软而熨帖,连带着手下打磨木料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从容与笃定。她知道,有些界限已然跨越,有些默契无需言明。
顾言似乎也更加忙碌。他不再仅仅局限于工棚内的活计,开始频繁地在院子里那两块巨大的、之前一直遮盖着的木料前驻足,测量,画线,神情是沈星晚从未见过的凝重与专注。那两块木料质地非凡,色泽深沉,纹理如波涛汹涌,是极其珍贵的金丝楠木。
沈星晚没有多问,只是在他需要搭把手扶稳木料,或是传递某些大型工具时,安静地上前帮忙。她的存在,如同空气般自然,却又不可或缺。
这日,顾言终于开始对那两块金丝楠木动刀。他没有使用电锯之类的现代工具,而是选了一把造型古朴、分量极重的宽刃大斧。他脱去外衣,只着一件单薄的汗衫,古铜色的手臂肌肉随着挥斧的动作贲张起伏,每一次劈砍都带着一种开山裂石般的磅礴力量,与工棚里那个进行精雕细琢的匠人判若两人。
巨大的楠木在他斧下,如同温顺的巨兽,被一点点剥离掉多余的部分,逐渐显露出一个庞大构件的雏形——那似乎是一张巨型桌案的面板,边缘已经开始勾勒出流畅而富有弹性的曲线。
沈星晚在一旁看得心旌摇曳。这种原始而强大的力量感,与她所擅长的精细操作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了令人震撼的美感。她忽然明白,顾言的技艺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广博深邃,既有微米级的精准,也有劈砍巨木的豪迈。
数日后,巨大的桌案面板初步成型,接下来是制作支撑桌案的腿足和横枨。顾言选用了同样质地坚硬的紫榆木。这部分工作精细了许多,他换上了凿子和锯子,沈星晚也开始更多地参与进来,负责一些辅助性的榫卯开凿和部件打磨。
然而,在制作到桌案最下方、用于承托和稳定腿足的“托泥”时,顾言却停了下来。
托泥,如同家具的基座,看似简单,实则至关重要。它需要承受整个桌案的重量,平衡各方的应力,其造型、比例、与腿足的连接方式,直接关系到整件家具的稳定性和气韵。
顾言对着图纸沉思良久,又在已经做好的腿足和横枨上反复比划测量,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沈星晚放下手中的砂纸,轻声问道:“顾老师,是托泥的样式有问题吗?”
顾言抬起头,目光从图纸移到她脸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罕见的犹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图纸推到她面前,手指点了点托泥部分的设计——那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封闭式的矩形托泥。
“你觉得,”他低沉地开口,语速很慢,“这个,配得上它吗?”
他的目光扫向那块已初具规模、线条宏伟大气的金丝楠木面板。
沈星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张桌案,无论是用料还是气势,都非同凡响。一个保守封闭的矩形托泥,固然稳妥,却可能压不住面板的磅礴气韵,甚至显得头重脚轻,局促小气。
她仔细看着图纸,又观察着那块巨大的面板和已经立起来的、线条遒劲的紫榆木腿足,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些日子看到的古籍插图和顾言那些充满灵气的抽象作品。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或许……”她斟酌着用词,声音不大却清晰,“可以不用全封闭的?”
顾言目光微动,示意她说下去。
“我看过一些明式家具的图谱,有些翘头案或画案的托泥,会做成‘壶门’式,或者留有灵动的开口,既减轻了视觉上的沉重感,又能让气韵流通。”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图纸上虚画着,“这张案子的面板线条如此舒展,腿足也充满力量,如果托泥也能呼应这种气势,比如……借鉴根雕或者奇石的意象,做成仿佛从地面自然生长出来、托举着案体的形态,是不是会更好?”
她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顾言。这毕竟只是她基于理论和个人感受的大胆设想,是否可行,是否符合他的审美和力学要求,她完全没有把握。
顾言没有说话,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块金丝楠木面板,眼神变得极其专注,仿佛穿透了木材本身,在审视其内在的灵魂和气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工作台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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