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子一声悠长的吆喝:“过严滩喽——!”】
【李清照从浅寐中惊醒,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的樟木箱。箱子里,是《金石录》的手稿与已成书的《打马图经》。】
【船身随着湍急的水流微微一沉,复又轻快地跃起,将严子陵钓台的险滩甩在了身后。】
【她推开舷窗,带着水汽的风瞬间涌入舱内,吹散了方才的沉闷。江面至此豁然开朗,水流平缓,两岸青山如黛,缓缓向后移去。】
【顺流而下。】
【这四个字,轻轻叩击着她的心。】
【来时逆水行舟,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命运抗争,沉重而艰难。如今归去,竟是这般轻快,快得让她有些恍惚。】
【是因为金兵北撤,威胁暂解,所以连江水都变得温顺了么?】
【可她心里明白,那真正的“逆流”,从未消失。】
【那是对故土的渴念,对往昔的追忆,那是在北方的、再也回不去的汴京。此刻的顺流,不过是向着南方那个名为临安的临时港湾,再做一次无可奈何的漂泊。】
【“夫人,前方就是钱塘境了,临安快到了。”老仆在舱外恭敬地禀报。】
【她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水天相接之处。】
【临安,会是她余生的归宿吗?】
【船行愈稳,已能看见零星的渔帆和远处隐约的城郭轮廓。与她一同南奔的流民,如今是否也踏上了归途?他们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与她一样,藏着更深沉的茫然?】
【她低头,看着怀中紧抱的木箱。】
【明诚的《金石录》还在,她的《打马图经》也已写成。这是他们夫妇二人留给这世间最后的、不会轻易被战火焚毁的东西。】
【身体可以漂泊,生命可以老去,但这些文字与智慧,或许能比他们的肉身存在得更久远一些。】
【船轻轻靠上了码头。】
【临安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江南夏日特有的湿暖气息,混杂着市井的喧嚣,一种熟悉的、却又隔着一层的繁华。】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因舟车劳顿而微皱的衣衫,也整理了一下自已的神色。老仆和侍女开始忙碌地搬运行李。】
【她最后一个踏上坚实的土地,脚步有些虚浮。】
【抬眼望去,依旧是南国的天空,依旧是陌生的街巷。】
【这里没有她魂牵梦萦的汴京,没有与她志趣相投相守相知的明诚,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装满记忆与书稿的箱子。】
【她知道,回到临安,并非回到家乡,只是为这漫长而痛苦的流亡,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前方的路,依旧是“物是人非”的孤寂,是“守着窗儿”的漫长日夜。】
【返回临安后,李清照首要且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全身心投入整理、校勘丈夫赵明诚的遗著《金石录》。这是她对丈夫的承诺,也是其精神支柱。】
【就在这种清冷,孤寂,又专心的时光中,李清照终于在绍兴七年,将《金石录》整理完成。】
【并且为这篇他和丈夫一生的心血,写下了《金石录后序》,记录了,她这曲折颠簸的一生,记录了金石录的成型,和那些金石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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