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已开始蒸腾。】
【赵明诚已然换上了一身夏布官袍,头巾高高束起,他努力挺直腰板,目光刻意显得炯炯有神,对李清照交代着:“家中诸事,便托付与你了。那十五车器物,务必看管周全。”】
【他的精神看起来很好,好得有些不自然,像一张拉得太满的弓。】
【李清照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浓。】
【她看着他踏上跳板,准备独自换乘前往建康的官船。】
【“明诚!”她突然提高声音,跨前一步,那一刻,所有的不满、失望和担忧,都化作了最直接的恐惧,“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
【赵明诚在船头回过头,郑重道:“跟着大家逃!万不得已时,先扔行李,再扔衣物被褥,再扔书籍画轴,再扔古玩器物。唯独那些祭祀的礼器,你必须亲自抱着,与它们共存亡,千万别忘了!”】
【李清照独自站在岸边,看着官船顺流而下,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江风吹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一种彻骨的冰冷,从脚底蔓延到心头。】
【他嘱咐了她与器物共存亡,却忘了嘱咐她。他若不在,她该如何在这乱世中,独自生存。】
【赵明诚离开后,李清照守着那十五车器物,日子在清点、看护与无尽的等待中缓慢爬行。】
【池阳的夏日,闷热如蒸笼。】
【直到七月底,一封笔迹潦草的信才被快马送到她手中。】
【信是赵明诚写的,字迹虚浮,只寥寥数语,言说抵达建康后便病卧在床。】
【李清照了解自已的丈夫,虽然他行为懦弱,但言语上却不会有丝毫怯懦的表现,正如大家越缺少什么,便越爱表现什么一样。】
【此时,若非病到极处,他断不会在信中使用如此示弱的字眼。】
【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她深知赵明诚性子急躁,畏热贪凉,若染疾症,必服寒药以求速效。】
【她猛地站起身,急切自语,“不好!他必服柴胡、黄芩!”】
【刻不容缓。】
【她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一种超越夫妻情分、近乎对命运不祥预感的抗争,立刻下令:“备船!去建康!一日夜行三百里,必须赶到!”】
【船在长江上疾驰,一日一夜未曾停歇。】
【李清照立在船头,江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
【当她终于冲进行在建康那处临时安置的宅邸,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
【赵明诚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双颊深陷,昔日那“目光烂烂射人”的神采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具被疾病掏空的躯壳。】
【他看到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嘴唇翕动,却已说不出完整的话。】
【一旁侍奉的仆役低声告知:老爷果然大服柴胡、黄芩,疟疾未去,又添痢疾,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李清照的心直坠下去。】
【她俯身握住丈夫枯瘦的手,那手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她强忍着泪水,不敢问,也不忍问那后事。】
【她不愿相信,这个与她争执、让她失望,却也相伴了半生的男人,竟会如此仓促地走到尽头。】
……
这些情节的具体细节,都是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详细写到的。
赵明诚让李清照和宗器共存亡,他的原话是:“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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