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带你们去看海》。
她不再说话,用指尖抹去眼前的模糊,安静地坐在那里,就着午后渐斜的阳光,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稿纸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故事,以平实却充满力量的笔触,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一座沐浴在晨光中的军营,庄严肃穆。一名胸前戴着大红花的老兵,提着简单的行囊,步伐坚定地走出了营门。他的背影挺拔,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退伍的日子,本该是归家的喜悦,然而,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
车门打开,一位同样穿着旧军装、肩章却显示着更高阶衔的老上级走了下来,面容凝重。他没有寒暄,直接开口,声音低沉:“路阳,有一份特殊的工作,需要你。很危险,归期不定。你……愿意去吗?”
老兵,路阳,脸上没有太多惊讶,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对过往的释然,也有对未来的无畏:“什么单位需要我?”
老上级凝视着他的眼睛,吐出两个字:“国家。”
路阳几乎没有犹豫,收敛了笑容,郑重地点头:“好!”
他拉开车门,利落地登车。轿车载着他,驶向一个未知的、危险的使命。
画面切换,万里之外的某个繁忙海港,阳光炽烈,一切看似平静。突然,剧烈的爆炸声撕裂了天空,浓烟滚滚,恐慌的人群四处奔逃。恐怖袭击毫无征兆地降临。
混乱中,一个身影逆着人流冲向最危险的核心区域。是路阳。他脸上涂着油彩,眼神锐利如鹰。他冒着横飞的子弹和不断发生的爆炸,从一片废墟中扛起一个受伤的同伴,奋力向外冲去。他们的身影冲出港口大门,向着远处荒芜的戈壁滩狂奔,试图将危险引离人群。
身后,是追兵和密集的枪声。在冲入一片岩石嶙峋的荒地后,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更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火光冲天而起,吞噬了一切……】
白露的呼吸一滞,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捏皱了稿纸的边缘。
【镜头转向国内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几间低矮的瓦房前。院子里,挤满了穿着素色衣服的人,气氛压抑。路阳的母亲,一位头发花白的农村妇人,哭得撕心裂肺,几乎站立不稳,她抓着前来慰问的人的手臂,声音沙哑:“你们帮我劝劝她吧!我求求你们了!好歹让她把娃生下来,给阳儿留下这点血脉吧!这是我们路家唯一的根苗了啊!”
路阳的父亲,一位饱经风霜、脸上刻满皱纹的老农,强忍着悲痛,用力拉起瘫软的妻子,浑浊的眼里满是绝望后的认命,他长叹一声,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垮脊梁:“娃儿他娘,别哭了……哭有啥用?这都是命,要认啊!”
房后的山腰上,一座新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墓碑上刻着路阳的名字,却只是一座衣冠冢。路阳的妻子,周雪梅,一身缟素,脸色苍白得像纸。她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指着那座空坟,对着身前几位前来做工作的干部模样的人,悲声道:“他虽然不在里面,但对我来说,他就在那里。有什么话,就当着他的面说吧!”
来人中,一位年长者开口,语气沉重而恳切:“雪梅同志,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考虑把孩子生下来。这是路阳同志生命的延续。”
旁边有人补充道:“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组织上会尽最大的努力帮你解决。”
周雪梅听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极淡、极凄凉的笑容。她转过身,面对着那座冰冷的衣冠冢,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条件?好啊……那就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好吗?”
话音落下,她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如决堤的江水,奔涌而出。她哭得全身颤抖,无尽的悲伤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山野。那哭声里,有爱,有恨,有绝望,有不甘,是所有语言都无法形容的痛楚。
哭到力竭,她瘫倒在坟前,声音破碎不堪:“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你们都错了……没有人……比我更爱他……”她哽咽着,“可是他抛弃了我……也抛弃了孩子……我知道他不得已……我不想恨他……我不能跟着他去死……所以……所以我只能把他忘了……永远忘记……忘得彻彻底底!”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坟前的泥土,指节发白:“孩子……会让我日日夜夜地想着他……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啊!”】
白露的眼泪无声地流下,与故事里周雪梅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她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种被挚爱“抛弃”(即使明知是不得已)的绝望。同为女子,那种感同身受的刺痛,尖锐而真实。
【文稿的最后一页,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简单的素描复印件。
画的是,万里之外,某处阳光灿烂、波涛汹涌的海边。一块巨大的、被海浪拍打得光滑的礁石上,有人用尖锐的石块,深深地刻下了一幅画:
一个年轻的男子,右手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动作轻柔;他的左手,紧紧地牵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三人都面向着广阔无垠、瑰丽壮美的大海。
画的你们看海!】
白露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那幅画和那行字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院子里,蔷薇无声,府河的水声也仿佛远去。
她手中的稿纸,微微颤抖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灵魂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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