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昏暗中仿佛能穿透人心。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长明灯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在寂静的道观里显得格外刺耳。夕风道长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他维持的平静表象。他宽大道袍下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你究竟……”
“挺好,我找到你的符了。”书生这时从座上起身,径直地往殿后走去。
夕风道长也想站起来,但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物分别加注在他的四肢,任由他如何努力,始终动弹不得。
“你是为神树来的!”他咆哮道,终于明白了来人的真正的目的。
但后者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温声回了一句:
“晚安。”
随后,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来到神树前的书生笔直地站着,只是观望,也不动作,一直过了许久。
“不敢现身么?还是认为我不敢将你毁灭?”
话音刚落,从神树的树洞中飘出一道金光,化作一卷卷轴浮在空中。
“公子饶命,不知小灵何处得罪公子,请明示。”
声音是从卷轴里传出,却不见灵体从其中现身。
“书中灵?”
“回公子,小灵本是一本不知来历的道法秘笈,意外生了灵智。小灵虽然只是一个无形无体,亦无魂魄,仅凭一丝意念而生出灵智的灵,但作为秘笈本身却记载了名为永生丹的炼制方法。夕风道长捡走了小灵,为报其恩情,小灵就将永生丹的方法告知了他。后来为了追求永生,我们才在此地设局。”
“有趣,”书生嘴角微微翘起,“原来世间真的存在无形无体,仅为意念所创造的灵。”
他轻轻一拂,卷轴打开,里面浮现的正是方才书中灵向他说的话,甚至是它的想法。
书中灵的想法被明明白白地写在卷轴里,它甚至没办法做到欺骗。
“追逐永生,以血制丹……意识虽为坦诚,却是恶念。是因为其中滋生了贪欲,才导致的恶果么?”书生忽然轻声叹息。
书中灵瞬间恐惧起来,“恶果……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你本无命,又何故向我求饶。”书生恢复了平静温和的语气,“我喜欢超脱、自由的灵。你因困于生存的物质,故而滋生欲望,缔造恶果。我问你,你若摆脱了生存的威胁,此时虽无改变天地的力量,但却不会被消灭,届时,你的欲望是什么?”
“我……可能会为了夕风道长吧。”
“你已获得自由的权利,为何仍甘愿与一个人类产生联系?”
“我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对不起。”
“那个人类满身罪业,未来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与他产生联系,只会令你陷入同样的境地……”
“请公子救救夕风道长!”
书生的话还没说完,书中灵再度求饶,不过这次是为夕风道长所求。
书生再度叹气,他闭目沉默了一会儿后,伸手接住了浮空的卷轴。
“你若想救他,也救你自己,接下来便要依我所言。”
“请公子吩咐,小灵即便赴汤蹈火也要做到。”
书生此时睁开眼睛,眼瞳已变作殷红。
“人类玄牝道宗有个说法,名为度化。说是以道义度人向善,哪怕是邪魔也不在话下。我也行这度化,但我所用的法,会有些不同。我方才说过,我喜欢超脱、自由的灵。所以,我希望你成为这样的灵。”
“小灵要怎么做?”
“没有物质、没有肉体,不存在被消灭,无欲无求且坦诚相待的意识永存世界,我称之为无色境界。你与你的那位道长唯有走进这无色境界,才有被拯救的可能。让天地归于无色,此后天地无争——是我万里苦行的追求所在。你要做的,便是投身我无色境界的第一个试验,能否完成自救与救人,看你自己。”
“我,可以做到么?”书中灵的声音带出深深的迷惘。
“所谓无色,即为永生,亦是你们乃至所有人的追求,而你们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放弃杂欲与恶念。当然,成就无色并非一蹴而就,那些因欲念而造成的业因,仍会招致惩罚。”
书生说罢,另一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刹那间白光万丈,照亮了整株神树。
“其实你并不符合我对无色之灵的愿望,甚至因为你的业因,本该遭遇腐败之惩罚。但我愿意给你机会,是因为是我想看看,一个真正的无色之灵究竟能否带来我想要的结果。”
说话间,书生手握白光缓缓打开,掌心处平躺着一小块月牙状的炫白光团。
“我将分出一半无色道心加于你身,令你踏入无色境界,那时你将会明白我方才所思,方才所想。之后,你仅凭心意而动,而我将作为一个观察者对这场试验进行记录。”
“无色道心……公子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小灵,不会对您造成什么伤害吧?”
“除非你背叛了道心,否则我不会受到伤害。但即使最终失败,我也不会后悔,因为这是这场伟大试验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说罢,书生将手中白光融入卷轴。当白光与卷轴接触的刹那间,周围的所有光线瞬间黯淡,化作漆黑一片……
天亮后,夕风道长从屋内醒来,只觉得脑袋传来阵阵剧痛,丝毫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何时睡着的了。
不过在头痛之余,他还是想起昨夜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书生。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往后院跑去,直到见到神树安然无恙才略微松气。
“流梦,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问道。
此时从神树的树洞中泛起金光,随后是平静的女声:“夕风,我没事。”
夕风道长终于长吁出一口气。
“昨夜,那个书生见到你了吗?”
“书生?什么书生?”流梦的回音充满了不解。
这让夕风道长意外之余,开始怀疑见到书生是不是自己做的噩梦,实际上并未发生过。
“没,没事,看来是我想多了。”夕风道长摸着脑袋,不断回忆着昨夜细节,但关于书生的部分总是不太清晰。
莫非,真的只是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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