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的视线越过跳动的火焰,落在老妇身上,那是他的干娘。这个总是温柔待他的妇人此刻死死搂着一双儿女,泪水在火光中闪烁。她偷偷望来的眼神里盛满恐惧——既怕牵连他,更怕怀中骨肉遭殃。
“畜生!有什么冲我来!“白晨的怒吼被爆裂的梁木声吞没。
柳泽阴笑着将火把掷向草堆,白晨如离弦之箭扑向家丁。拳脚相交间,他听见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白晨哥哥——“
刀光闪过。
孩子的呼唤戛然而止。
白晨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他看见干娘瘫软的身影,看见喷溅的鲜血在火光中呈现诡异的紫黑色,看见柳泽扭曲的嘴脸。当家丁的柴刀劈来时,他甚至感到一丝解脱。
“哗啦——“
刺骨的山水再次浸没面庞。白晨猛地抬头,水滴顺着下巴滴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暮光中的村庄安然无恙,偶有鸡鸣犬吠传来。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焦糊的血腥气。
“这是怎么了……”
突然深深的恐惧刺痛了他,让他不敢停留,慌张地向村里跑去……
村子果然没有起火。
他爬进干娘家里,看到干娘家的孩子正在熟睡,而干娘则在窗前借靠月色缝衣。
他总是这个时候回来,并且刻意躲着人,所以没多少人知道他住在这里。他记得当初百宝离开前,领着他投靠干娘时,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终于让干娘同意收留他。
但这一次,他怕了。
“干娘,我要上山住一阵子,不会再回来了,你也别说我来过这里。”
妇人停下了针刺的手,温柔地说:“怎么,闯祸了?”
“嗯,”白晨郑重地点头,“大祸。”
刚刚还留有一丝微笑的干娘,在听到大祸一词后,整张脸瞬间黯淡下来。她看向了床上熟睡的孩子,叹了口气。
“对不起。”白晨向她鞠了个躬。“只要我不死,我以后会回来给您养老的!”
“傻孩子,”那张粗糙的手掌抚住了白晨的小脑袋,“你的路很长,不要想那么远的事。”
干娘转身把缝制好的鞋子递给他,道:“你走吧。”
“嗯。”
白晨接过鞋子,重新翻了出去……
借着月色,韩端出现在了青州城内,一处高大的围墙之外。
这堵围墙后面,就是这座城的大家族之一的柳家。他特意去书斋寻了一本地方志,大意了解了所谓青州城各大世家的情况。
那白毛小子所言不差,城内共有五姓世家,其中柳、林各有两个本家,遂称为「七家」。
「七家」在当地很有声望,但若说最有声望的,当属城西柳元一脉。那柳元曾是玄牝宗的高徒,在家乡开枝散叶之后,又有几位出色后辈,才慢慢形成世家。
其他各家的形成大差不差,当中有不少添油加醋的描述,比如什么天神点拨之类的,均不过是文字上的把戏。
此刻韩端身体化作虚影,穿墙而过,步行在院子里。
柳家的宅子是典型的园林风格,典雅闲趣,在月色下景致不减。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韩端摇了摇头,“大费周章的造景,终有人闲的时候。欲念造物,从来都只会带来刹那的欢愉,毫无意义。”
他在院中行走时,鲜有行人从他身边走过,但谁都没看到他的存在,只觉得突然拂过了一阵微风,略带寒气。
然后,他进了更深的内院,里面开始有声音传来,是吵闹声。
“鼎叔,剑伯,那白毛小子背后的魔人就这么让你们忌惮?连帮我讨回公道的勇气都没有!”是白天那位柳家公子的声音,很尖锐,很刻薄。
“少公子言重了。我等只是认为为了一点麻烦去招惹更多的麻烦,且本身没有任何回报的事情,没有任何价值。这是柳家世代相传的道理,相信若是你爷爷知道的话,也会这么跟你说的。”回答的是一个沉稳的声音。
大概能猜到是柳家的高手或者客卿之类的人物。他们的对话中同样提到了与白晨有关的一个魔人。
“可是,去斩妖除魔,也没有价值?”柳家公子不死心。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试想那魔人留在青州数百年,数百年来便是一直风调雨顺,若非是一位魔人,早就立庙了。所以,即便杀他本身并无难度,但为了杀他,而背负上一些不太好的名声,你觉得这样好吗?”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不就是杀一个魔头,和他豢养的小人,有这么复杂吗?”公子似乎有点怒了。
回声是一声长叹,但同时旁边有人咳了咳,然后和气笑道:“哎呀,少公子,我们这是为了你好,你想想,小孩打架,谁先叫大人,不就证明谁输了嘛。况且整个青州城的人都知道那小子为一魔人所豢养,魔人能教他些什么?只要你好好修炼,还怕找不到报仇的机会?”
“够了!”公子猛地从座位上起身,怒吼了一句,“不愿帮就算了!”
很快便只听得摔门的声音。
能带来风调雨顺的魔人?不可否认,韩端确实感到有些兴趣了。不过他认为白晨那时所言也没有说假话,那魔人应当在半年前离开了,只是柳家人还不知道。
虽然是个有趣的人,但韩端没有打算留下来等他一年半载,再所谓一睹真容。
他继续往里面走,先前说话的「鼎叔」、「剑伯」不见了,只在座位上留下极深的影子。这是分身术的一种,应该是特意留下来保护那位公子的,而他们本人则刚刚离开柳家了。
此时他的眼睛微微发光,视线穿过一切墙壁看到了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柳家公子——柳泽。很快进入睡梦中的柳泽仍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大概在做着所谓的美梦。
“惑于未名的起始,陷落于虚幻,终是循环着反复。”韩端低低叹息,伸手在空中掠过,刮起了座位上那深色影子的漆黑,随手一划,阴影穿过墙壁,点在了柳泽的眉心。
在柳泽的梦境中,此时他正带着剑伯、鼎叔把白晨捆住,并且吊了起来。
他握着一根粗鞭用力抽打,被吊起来的白晨则在哀嚎求饶。这一幕对他有多兴奋,从他那面目狰狞却又带笑的表情就能看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位变态,虽然的确是。
可就在这时候,剑伯、鼎叔「醒了」。准确地说,他们是在柳泽的梦里面「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两人相视一眼,紧接着再度异口同声地蹦出一句:
“神树呢?”
惊恐万状的二人同时看向了正一脸兴奋地抽打白晨的柳泽,其中那秃顶、长相凶狠的一位首先出手,把柳泽拽到自己面前,瞪着眼睛说道:“少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到一脸凶相,柳泽也被吓了一跳,美梦像是一下子变成噩梦了。但他没法醒来,尤其是因为对方拽过来时力气太大而使得他生疼的感觉分外明显,使得他更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实。
“鼎,鼎叔,你拽我干什么?”柳泽有点恐惧,但还是维持了梦境的惯性,“你不是说要去把白毛小子背后的魔人抓来吗?”
鼎叔无奈一把将他推开,目光四处张望,总算认出这里是柳家的柴房。
“文鼎,我们好像中了什么法术。”一旁的剑伯一脸严肃。与鼎叔不同,他是个高瘦的长胡子汉子,那长胡子也如剑一般。
他们没有心思再去理会柳泽,对他们来说,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了法术。
“走,我们回到神树去。”
二人很快离开柴房,但在走前,鼎叔想了想,还是把柳泽带上,免得他出什么意外。
他们出了柳家,一路奔向城外,最后进入一处山谷停下。
“二位来得真慢呵,城西柳家的人如此健忘么?”山谷前面走出一黑衣草帽的老人。
“王通,你是真是假?”剑、鼎二人惊魂未定,不敢否定自己仍在法术之中。
这一句直接让王通怒了,“柳文鼎,柳剑河!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王通暴怒,二人反而放心下来,纷纷抱拳道:“王老得罪了,我们二人刚刚陷入不知何人施展的幻术,所以一路狂奔出城,好在终于脱离了幻境。”
“胡言乱语,”王通仍是一脸不满,“除非是谷神来了,不然什么样的幻术能覆盖一整个青州。”
“罢了,”柳文鼎制止旁边还想解释的柳剑河,“带我们去见神树吧,各位家主和夕风道长都已到了吧?”
“那是自然。”王通此时目光看向了二人身边的柳泽,不满道:“柳天成想让他的小孙子也来见见世面?”
“此事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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