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那军官身后一人缓缓策马而出,脸上带着讥诮而得意的笑容。
颜山农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刘…刘世延?!是你?!”
来人正是诚意伯刘世延,刘伯温的后代!此人一向对阳明心学极为敌视,视其为异端邪说,多次在公开场合抨击!
刘世延居高临下地看着颜山农,慢条斯理道。
“颜先生,别来无恙啊?哦,不对,很快就要有恙了。谭总督日理万机,剿倭安民,岂容尔等腐儒在此妖言惑众,扰乱民心?
本爵爷不过是…为民除害,为谭总督分忧罢了。”
颜山农瞬间明白了!根本不是谭纶要抓他!
定然是这刘世延,仗着其勋贵身份和与严家的勾连,向谭纶施加了巨大压力,甚至可能假传或曲解了谭纶的命令!谭纶忙于军务,恐怕根本无暇细查此事!
“你…你…”颜山农气得浑身发抖,却见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已持械逼近,他的弟子们试图理论,却被粗暴推开。
南京城外,官道旁,暮色渐合。颜山农的马车被刘世延率领的义勇马队团团围住,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或冷漠、或凶悍、或惶恐的面孔。
颜山农的心沉到了谷底。刘世延的出现,尤其是他口中那“奉浙直总督谭纶钧令”的说辞,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谭纶…谭纶竟也与刘世延联手了?这位素以刚正、剿倭安民著称的总督,竟也屈从于这股逆流,要对讲学书生下手了?
这局势的逆转,远比他所想的更为彻底和酷烈!
一股深深的悔意涌上心头。为何不听何心隐信中的急切催促,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为何…为何要心存侥幸,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挽回些什么?
甚至…为何没有选择更隐蔽的水路南下?在这四通八达的官道上,简直是自投罗网!
他太了解这大明朝了。百姓们敬重读书人,那是敬重那些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士子。
而对于他这样聚徒讲学、宣扬“离经叛道”之心学的穷书生,民间实则多有轻视,甚至敌视。
一旦被扣上“邪说惑众”、“妖言乱政”的帽子,官府要拿人,根本不会有百姓会为他们说话,只会冷眼旁观,甚至拍手称快!
此刻,他和这几个跟随他多年的弟子,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能成为这场朝堂巨变中第一批无辜的祭品!
绝望之下,颜山农做出了一个他平生最为屈辱的决定。
他推开试图护住他的弟子,踉跄着走下马车,来到端坐马上的刘世延面前,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伯爷!刘伯爷!”
颜山农的声音因恐惧和屈辱而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千错万错,皆是山农一人之错!是我宣讲异端邪说,蛊惑人心!这些弟子…这些弟子他们只是书院中洒扫庭除、抄写文书的下人仆役,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心斋、什么良知!
求伯爷…求伯爷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山农…山农愿随伯爷回去,听候发落!”
他重重地磕下头去,尘土沾染了他花白的鬓角。
身后的弟子们见状,无不悲愤交加,失声痛哭,想要冲上前扶起老师,却被周围的义勇粗暴地推开。
刘世延端坐马上,冷漠地看着脚下叩拜的老儒,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虽敌视心学,但与颜山农并无私仇,如此逼迫一个年迈书生,传出去于他名声有损。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义勇,以及更远处可能存在的、不知属于何方的眼线,心中那一点点犹豫瞬间被压了下去。
此事关乎站队,关乎前程,甚至关乎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心软!
他冷哼一声,语气重新变得强硬。
“颜山农,此刻才知求饶?晚了!尔等聚众讲学,非议朝政,已是铁证如山!
是不是仆役,回了衙门自有分晓!来人!将这一干人犯,全部锁拿带走!
一个不许遗漏!”
颜山农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刘世延!你…你岂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他们…他们只是无辜学子啊!你就不怕因果报应,不怕天下士人耻笑吗?!”
刘世延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被“因果报应”四字刺了一下,但随即厉声道。
“本爵爷奉令行事,何错之有?!带走!”
如狼似虎的义勇们一拥而上,粗暴地将颜山农及其弟子们捆绑起来,推搡着押上囚车。哭喊声、呵斥声、镣铐声响成一片。
刘世延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完成,拨转马头,带着烦躁和不易察觉的不安,率先打马离去,将身后的混乱与绝望抛在暮色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隔重洋的日本,岐埠城内。
刚刚完成上洛壮举,扶持足利义昭就任征夷大将军的织田信长,正立于天守阁上,俯瞰着他志在统一的疆土,眉头却紧紧锁起。
来自明国的紧急情报,正摊开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明国…竟发生如此剧变?”
信长低沉的声音带着凝重。
“变法逆转,严嵩重掌大权?杨帆…失踪了?”
他猛地转身,看向身旁的明智光秀和丹羽长秀。
“消息确凿吗?”
明智光秀躬身道。
“主公,多方情报印证,应无疑问。明国皇帝态度暧昧,太子监国,然政令出自严党之手,江南之地,变法校尉横行,似在全面清算杨帆、张居正之势力。”
“八嘎!”
信长一拳砸在栏杆上。
“那个皇帝…动摇了?不…不对,杨帆那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明国之逆流,恐才刚刚开始!”
他来回踱步,语速飞快。
“明国此变,波及甚广!足利义昭那个蠢材,定然会借此生事!还有那些一直不服我的大名,此刻怕是已经在暗中勾结,想要趁机构筑什么‘信长包围网’了吧?”
他的嘴角勾起冷酷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
丹羽长秀忧虑道。
“主公明鉴。据报,确有大名以此为由,非议主公与明国…与杨帆的贸易往来,甚至暗中联络,欲对主公不利。
更可虑者,明国严党若重新得势,必将重启与九州浪人、海盗之勾结,届时海商利益重新分配,我尾张、近畿之商路,恐受巨大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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