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到底与邢夫人隔着心,再那等床笫间的阴私事儿,总不好宣之于口。因是支支吾吾,到底含糊遮掩了过去。
邢夫人见问过苗儿、条儿两个,心下略略吃味,气闷之余不愿再见迎春,便道:“也不好拘着你,凤丫头如今月份也大了,过会子怕是不好赴宴,你去瞧一眼,只管去园子里寻了妹妹们耍顽便是。”
迎春乖顺应下,闷头垂首别过邢夫人,领着几个丫鬟便往外来。出得三层仪门,绣橘扭头横了苗儿、条儿两个一眼,冷声道:“奶奶怕是不知,有些人便来了奶奶处,这心思仍留在太太处呢!”
苗儿、条儿两个心下一慌,忙辩驳道:“你这是什么话儿?大太太不过问了些寻常话儿,奶奶与大爷琴瑟和鸣,可不就要出来以安长辈之心?”
迎春眼看要吵起来,忙呵斥道:“不过些许事儿,这也要饶舌?再多嘴浑,往后再别跟着我出门。”
绣橘冷哼一声儿别过头去,苗儿、条儿两个也盯着绣橘暗自磨牙。
待坐轿出得黑油大门,苗儿、条儿两个相视一眼,尽皆无言。一个是前主子,一个是现主子,她们二人夹在当间儿真真儿里外不是人。
她们又知二姑娘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儿,看来往后不得要与大太太虚与委蛇,不好什么话儿都了。
轿子自角门进了荣国府,迎春下车进仪门,少一时领着几个丫鬟先行往荣庆堂坐了坐。
贾母很是高兴,问出口的也是一些寻常话儿,迎春一一答对,吃了一盏茶,便起身别过,又往王夫人院儿来。
王夫人一如既往,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过几句,迎春便起身告辞。
她又往大观园中稻香村去寻大嫂子李纨,谁知事有不谐,正赶上李纨中暑,这会子正在榻上歇息呢。因是姑嫂两个也只寥寥数语便算罢休。
眼看要往凤姐儿院儿去,迎春略略思量,扭身与四个丫鬟吩咐道:“留一个人候着就是了,余下的只管在园中耍顽。”
绣橘自忖随着迎春最久,便自告奋勇留下,红玉、苗儿、条儿便一并留在大观园中耍顽。
转眼便到了凤姐儿院儿前。
早有丰儿守在门口儿,瞥见迎春主仆来了,忙叫嚷着往内中通禀。扭身笑着敛衽一福,又引着迎春往内中行去。
不一刻进得内中,丰儿才打了珠帘,内中便有凤姐儿咯咯笑道:“方才便听二妹妹往大嫂子处去了,我便估摸着也快来我这儿了。快快进来歇息歇息,也让我瞧瞧新嫁妇如今是什么模样。”
话间迎春已入得内中,搭眼一瞥,便见凤姐儿、平儿俱在,因月份已足,是以平儿这会子不好起身见礼。
迎春笑着道:“才三两日,难不成我还能变个人?”
凤姐儿探手招呼迎春就坐,笑道:“这却不好了,这女子嫁人如同再次投胎,嫁的好的,神清气爽,心宽体胖,连模样都带着福气;那嫁的不好的,不得便要七情上脸,满脸苦相了。”
迎春才座,平儿便笑道:“二姑娘瞧着好似丰腴了几分,照奶奶这般,定是嫁的极好了。”
凤姐儿作怪,扯了迎春的手儿,啧啧有声中上下扫量了几眼,赞道:“瞧瞧,出的愈发标致了,再嫁的可是探花郎,能不好吗?莫是旁人,便是我这当嫂子的心下也艳羡得紧呢。”
迎春不迭掩口而笑,只当凤姐儿是在打趣,却不知凤姐儿所言半真半假。
探花郎啊,而且是十七岁的探花郎,又哪里是贾琏这个来日的三等将军可比的?
迎春笑过了,又与平儿道:“平姐姐怕是这几日就要发动了吧?”
平儿捧腹噙笑道:“是还有十来日光景,不过稳婆、妇人科的郎中都已预备下,防着有个万一。”
叽叽呱呱笑谈几句,平儿便探手任凭丫鬟搀扶起,道:“我这个月份,实在不好四下走动。也是二姑娘今日回门,我才想着好歹要瞧一眼。如今既见过了,我也合该回去歇着了。”
迎春不好挽留,忙起身相送。
待平儿一去,凤姐儿便让绣橘与丰儿去院儿中耍顽,单寻了二姑娘迎春起了私密话儿。
“二丫头,却不知夜里可还算琴瑟和鸣?”
迎春霎时又红了脸儿,心道邢夫人过问也就罢了,怎么连凤姐儿也要过问?当下支支吾吾,不肯多言。
凤姐儿掩口打趣几句,心下愈发吃味。暗忖,就陈斯远那身子骨,活似一头野牛,桩起来就没个停歇的时候。先前哪一回不弄得凤姐儿死去活来好几回才罢休?
二姑娘身量合中,比自个儿略略单薄了几分,又哪里是那起子花中将军的对手?
回想方才迎春行走如故,不见半点不便,吃味的凤姐儿便不住的往坏处去想:定是二妹妹不解风情,惹了姓陈的心下不喜,只怕除了洞房那日,余下光景姓陈的都是寻着晴雯几个厮混吧?
这般想着,凤姐儿心下憋闷方才稍舒。
姑嫂两个言半晌,便有周瑞家的来请,是荣禧堂业已备下席面儿,请二姑娘挪步赴宴。
凤姐儿便道:“我懒得走动,二妹妹只管去吃酒。”
迎春应下,这才别过凤姐儿,往荣禧堂而来。
一径到得中路院的荣禧堂,入内便见屏风早竖,席分左右,庭院里又搭了戏台,早有戏班子在厢房里更衣吊嗓,准备大显身手。
迎春只觉前所未有的风光。想当日她在府中不过是个透明,又何曾有过这般礼遇?亏得夫君点了探花,让阖府不敢觑,于是来时开了大门相迎,午后又在荣禧堂设宴款待。
少一时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又有探春、惜春、湘云一并而来;那边厢陈斯远陪着大老爷贾赦、贾琏、宝玉、贾琮,也往内中而来。
当下众人齐齐入席,班主捧了戏折子来,贾母点过两出讨喜的戏码,又让众人来点。迎春等有样学样,也点了讨喜的戏码,须臾便听铜锣一声儿,院儿中咿咿呀呀开了腔。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家预备的自是上等席面。
但见:觥筹错杂,食色缤纷。
庖甘煮美,猩唇鲤尾列盈筵;脍异烹鲜,麟掌驼蹄堆满案。
青丝低系,金壶红映珊瑚;素手高擎,玉碗光浮琥珀。
翠往珠来,座上琳琅时耀目;曲终乐奏,阶前丝竹不停声。
品出上方,真个千金一馔;筵开宝殿,果然方丈盈前。
不觉酒宴过半,忽有周瑞家的急急入内,道:“宫中娘娘遣人派了赏赐!”
女眷等不好出面儿,当下便有贾赦、贾琏、陈斯远一并出仪门去迎。送赏赐的不过是个黄门,笑吟吟了元春口谕,不过是遥祝陈斯远、迎春二人琴瑟和鸣的吉利话儿。
旋即又有浮光锦两匹、宫绸两匹,鸳鸯戏水样式玛瑙枕一对儿。
陈斯远郑重其事谢过,待要赏赐黄门,贾赦便道:“贤婿只管内中吃酒,这等事儿有琏儿呢。”
贾琏也道:“妹婿与父亲入内吃酒看戏就是。”
陈斯远不觉有异,便与贾赦回了荣禧堂。却贾琏招呼黄门往向南大厅坐,待香茗奉上,那黄门便开始念叨:“咱家的干爹乃是宫中夏总管。”
夏守忠总管六宫事务,贾琏一听不敢怠慢,忙取了两枚银锭塞过去,笑道:“如此,实在劳烦公公了,还请公公留下吃茶。”
“好好。”黄门收了银子也不急着走。呷了口香茗,又蹙眉道:“实不相瞒,咱家那干爹近来却有一桩喜事。”
“哦?不知喜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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