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叛乱已平,我朝上下翘首以盼关隘重归。还请公主殿下念在两国邦交,顾全大局,即刻归还雁门关,以免伤了两家和气。”
“哼!”耶律南仙纤指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直视杨炯,目光锐利如刀,“同安郡王,空口无凭!你说雁门关是你的,便是你的?本宫只知道,现如今,是我大辽的五万精锐儿郎驻守在雁门关上,关城险固,兵甲精良。
不仅如此,外三关亦在我兵锋威慑之下。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本宫将到手的雄关拱手相让?郡王莫非是昨夜未曾安眠,至今还在梦中不成?”
杨炯对此番说辞早有预料。
大华经此叛乱,虽根基未失,且父亲已掌控大局,但国力终究受损。若强行以火器之利攻打雁门关,虽或有胜算,却必然给辽国国内主战派以口实,趁机南下必然成行。
届时烽烟再起,生灵涂炭,且萧奕若借战功登顶,对希望维持辽国稳定、甚至与辽国达成某种默契的杨炯而言,绝非好事。
反之,与耶律南仙交涉,双方知根知底,虽有龃龉,但总归有转圜余地。她占据雁门关,更多是借此施压,逼他低头,挽回之前被“分手”后又“疏远”的面子,并为辽国攫取些实际利益。
思及此,杨炯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沉声道:“既然如此,公主有何条件,不妨明言!”
耶律南仙见他不再绕弯子,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慵懒地靠向椅背,摆了摆手。
身旁的萧小奴立刻上前一步,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朗声宣读起来:
“大辽皇帝陛下致意大华皇帝陛下:
华辽两国,本为友邦,世修盟好。
近闻华朝逆贼李泽、万和宜等,包藏祸心,构逆作乱,致使北疆重镇雁门关防务空虚,几为金贼所乘。
我大辽念及盟约之重,不忍坐视,遂遣兵暂守,以杜奸宄。今乱事既平,雁门关自当璧还。然我援军千里驰骋,劳师动众,耗费钱粮无数,将士翘首以望犒劳。
为表诚意,永固盟好,请华朝支付如下:白银二十万两,绢帛二十万匹,轰天雷五万枚,火枪三千杆,火炮一百门。以上诸项,需一次给付,则雁门关即刻归还,两国友谊,万古长青!”
这条件之苛刻,简直骇人听闻。不仅是巨额金银绢帛,更是索要大华赖以立威的火器根本,尤其是火炮火枪,无异于釜底抽薪。
“放屁!”杨炯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长身而起,怒视耶律南仙,“耶律南仙!你当我杨炯是那无知孺子,还是当你辽国是那市井无赖?如此条件,简直是痴人说梦!你莫不是真以为我大华新近平叛,便可任你宰割不成?!”
杨炯直呼其名,显是怒极。
“啪!”耶律南仙亦是毫不示弱,玉掌重重拍在案上,霍然起身,一双美眸喷火般瞪着杨炯,声音陡然拔高:“那你当我耶律南仙是什么?是那路边的野花,你想采便采,想弃便弃?用完即丢,连句软话都没有?!杨炯!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我们现在谈的是雁门关,是国事!”杨炯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耶律南仙寸步不让,胸膛起伏,娇叱道:“我说的就是雁门关!我率军千里来援,替你稳定北疆,避免金人趁虚而入,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功劳?你大华难道不该支付相应的军费酬劳?”
“你……你还敢要酬劳?你这叫趁火打劫?!”
“哼!我这叫拾遗补阙!”
“强词夺理!你这是赤裸裸的讹诈!”
“忘恩负义!你杨炯就是个薄情寡性的负心贼!”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碰撞,几乎要溅出火花来。
一个是大华新贵,权势熏天,一个是辽国公主,智计百出,此刻却如同市井孩童般争吵起来,哪还有半分朝廷大员、一国公主的风范。
厅内众人顿时尴尬无比,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吕祖谦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打着哈哈高声道:“哎呀!看来今日天气燥热,诸位难免心浮气躁!不如暂且休会,先用些茶点,歇息片刻,待午时再用过午饭,下午再议不迟!”
“尚书所言极是!下官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鸿胪寺的官员哪个不是心思玲珑之辈,立刻有人接口附和。
“对对对,先吃饭,先吃饭!谈判之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其他人也纷纷帮腔。
他们大多在鸿胪寺任职多年,深知杨炯的底细,更清楚他与这位辽国公主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什么国家大事,什么边防和谈,到最后恐怕还是这两人私下达成的协议算数。他们在此,不过是走个过场,全了朝廷体面而已。
当下,众人纷纷起身,口中嚷着“饿煞我也”、“船上的伙食不知如何”,你推我搡地就要往外走。
其其格被簇拥着出门,还有些发懵,她扯了扯如蒙大赦、正要溜走的萧崇女的衣袖,疑惑道:“我们不是刚在王府用过早饭吗?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
“闭嘴吧你!我的傻姑娘!”萧崇女赶紧一把捂住其其格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来,连拉带拽地拖着她混入人流,匆匆离去。
辽国一方,萧小奴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位主子,只觉得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眼珠转了转,突然捂住肚子,哎呦一声:“主子,奴……奴突然腹痛难忍,怕是早上吃坏了东西,容奴婢先告退片刻!”
说罢,也不等回应,脚下如同抹了油,一溜烟便窜出了议事厅,比兔子还快。
耶律南仙身后那一文一武两位辽臣,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与苦笑。他们深知公主脾气,更知这位同安郡王与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此时留在此地,实属不智。
两人默契地同时起身,朝着耶律南仙和杨炯的方向躬身一礼,然后快步退出,并顺手将厚重的舱门紧紧关上。
刹那间,偌大的议事厅内,只剩下杨炯与耶律南仙二人,隔着长案怒目而视。
短暂的死寂之后,厅内顿时爆发出更大的动静。
“你个忘恩负义的黑心贼!当初若不是我,你早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了!”
“哎!我警告你!别碰那个瓶子!那是周朝的古董,价值千金!”
“千金?万金本宫也赔得起!我今日就砸给你看!你给我站住!”
“耶律南仙!你别跟我撒泼!惹急了我,我真还手了!”
“你来呀!怕你不成!今日咱们就把新仇旧恨一起算清楚!”
“噼里啪啦——”
“哐当——!”
只听屋内瓷器碎裂声、桌椅翻倒声、男女怒斥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女子气急的娇叱和男子无奈的低吼,显然战况激烈,从口角之争迅速升级为了全武行。
门外守候的双方侍卫仆从,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雕木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唯有毛罡和匆匆返回的萧小奴,隔门相望,脸上皆是哭笑不得的神情。
这雁门关的归属,只怕还要在这“乒乒乓乓”的声响中,再纠缠上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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