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咳嗽一声,声音陡然提高了许多,“这怎么能行呢,若是不抑兼併,允许土地任意买卖,那你信不信,要不了多久,这天下的田地,就都要集中在贵族豪强们的手中,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
李逸点头,“这是必然的,”
“那百姓失去了土地,沦为地主佃户,还如何承担国家赋役”
李逸端起酒杯,“师兄,別急,喝酒。”
“你先回答我”魏徵瞪大著眼睛。
李逸拿起烧鸡,不急不缓的撕开,“师兄,这国家制度也好,田制也罢,就没有一成不变的。
先秦之时,从殷商到春秋,推行井田制,方里为井,井九百亩,公田居一,八家皆私耕百亩,同养公田。
公田收入全为领主所有,私田收入则为个人所有。”
魏徵点头,事实上魏徵是个復古的人,推崇古制,不仅是礼法,也包括井田制,朝中不少人都復古,甚至想恢復並田制。
但並由制在春秋晚期,就逐渐瓦解了。
西周末期,私田就已经很多了。
再往后,屯田制、均田制等出现,没有哪个制度能够千古不变。
秦汉时期,確立土地私有,按亩纳税,按户籍或人丁徵发赋役,都是以税人为主,按田亩的地租负担较少。
从北魏到隋唐,推行均田制,但税赋还是以人丁为主的。
从秦汉到隋唐,税赋都是以丁为主,根本原因还是这个方式徵收赋税的成本最低,最能保证。
以田地、財產等徵收为主,则是本糊涂帐。
而以丁为主的税赋,又使得税赋主要是由普通百姓承担的,贵族官僚们拥有免课役特权。
要保证能从平民头上徵收税赋,那肯定得保障平民们能够稳定,均田制授田,就是这个保障。
“师兄,隋朝近九百万户,如今十余年,天下户籍仅三百余万,战乱果真损失了这么多人口么
不尽然吧,事实上师兄你也应当清楚,还有大量的隱户。
如果把这些隱户算上,现在天下应当至少还有五百万户,將近三千万人口。”
“一户丁中至少二三人,丁男和中男皆授田百亩,一户要至少要授田二三百亩,五百万户,全部授田,得一千五万顷耕地,而如今天下耕地有多少
西汉平帝时,全国耕地仅八百二十七万顷,而到东汉安帝时,全国统计仅有六百九十四万顷耕地。
如今朝廷户部的田籍上,有多少亩耕地
三百万顷都不到。
是,经歷战乱后,还有许多隱田,还有许多拋荒的田,可就算把隱田都清理出来,把荒田再垦耕,也顶多翻上一倍,六百万顷地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事实上,五岭之南,甚至是荆湘、南中等地,还没能完全实控,更別说均田了。
就算真清量出六百万顷土地了,可这些土地,大多是有主的,是私田,並非公田。剩下的田地中,朝廷掌握了多少公田
这公田又要拿出大部份用於公翩田、职田,以及贵族官员、勛官的永业田,以及府兵的军田,边疆驻军的屯田,剩下还有多少公田可授田
师兄可知御宿乡的田地情况那五百在籍编户,大多只分到三四十亩地一户。近三年,基本没再授过由,因为无由可授。
而御宿乡还有超五千户无户籍者,他们更是一亩土地都没有,或为佃户,或为长工,或是作坊商铺里的僱工。”
魏徵沉默了。
他去过御宿乡,不止一次。
他虽出身巨鹿魏氏,可他幼时就家贫,出家做过道土,投过义军,知晓民间真实情况抑不抑兼併,都无法改变土地逐渐向贵族豪强们兼併的事实,就算前几年分了田地的百姓,哪怕朝廷不允许买卖口分田,但是平民百姓也很难守的住分到手的田,一场天灾,一场战乱,或是一场疾病,又或是为儿子娶妻,为父母安葬,都可能让他们被迫出卖田地,先卖永业田,然后口分田也卖。
朝廷不许卖,他们也会想办法卖,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些授分到平民手中的田,慢慢的又流出,兼併到地主豪强手中了。
与其想办法均田授地,倒不如换个思路,把国家税赋的基本,从丁口改为按亩征地税,按户等征户税,丁口只服丁役。
这样国家税赋更有保障,百姓也减轻了负担。
允许田地兼併,只认田不认人,见田征粮,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贵族官僚,只免役不免地税户税。
魏徵证出神,皇帝在殿上拋出个限田令,结果却要不抑兼併
这个弯拐的太大了,魏徵都没跟上。
良久,魏徵捧著酒杯道,“若陛下真要不抑兼併,允许土地自由买卖私有,朝中贵族官员支持者会很多,可不抑兼併,就必须得实行你说的按亩徵税官绅一体纳粮,改租庸调製为两税法,这改革步子有些太大了,这是把基本国策都要变了,你有把握能成功吗”
李逸抿了口酒,“师兄,既然找准了症状,现在又有了对症之方,那接下来便是对症下药。
朝著对的方向,在正確的路找下去,这一路也许有荆棘困阻,可难道就畏惧不前了”
魏徵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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