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偏偏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杨沂中也没工夫搭理胡铨这名老愤青,因此场面一时间就僵了下来。
随着雪花纷纷扬扬,越来越大,虞府的大门也缓缓敞开。
虞夫人与一儿一孙全身白麻缟素,从大门处缓缓走出。
三人脸上还有泪痕,见到胡铨之后,当即就要躬身行礼。
胡铨虽然是老书生,却也是官场浮沉许多年的老狐狸,他生怕虞夫人在此服软,让他失了插手的理由,当即大声说道:“虞夫人!虞相公之死,天下冤之,不会没人出头的,只要过了两日,事情就还有回转!这时候跟着他们走了,就真的不会有好下场了!
还请放心,只要有老夫在此一步,任何人都踏不进虞府!”
宋军军官当即气急。
而虞夫人却在躬身一礼后,对着宋军军官说道:“官家旨意,是不是只要捉拿我们母子三人?”
宋军军官点头。
虞夫人继续问道:“我家中的老仆都是雇佣而来的,与虞家并无瓜葛,可否让他们先走?”
宋军军官刚要拒绝,却见到胡铨将要发怒,也只能讪讪点头。
不过他还是使了个眼色,让部下细细检查那十余名老仆的相貌,不要让虞公著与虞刚简逃出去。
“今日多谢胡侍郎仗义相助,不过……”虞夫人面露惨然:“覆巢之下无完卵,夫君尸首都无法收回,我们几人又哪有幸理?”
胡铨拍了拍身上薄薄一层雪花,立即大声说道:“虞夫人此言差矣!朝中是有忠义之人的,只不过今日事情发生的过于仓促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罢了。
且等到明日,一切终究还是会有回转的。”
年纪最小的虞刚简终于按捺不住,哭泣出声:“还回转什么?人死难道还能复生吗?可怜我爷爷为大宋呕心沥血……”
“子韶,住嘴!”
虞公著毕竟要沉稳许多,他知道现在不能授人口实,虽然心中悲痛,却还是呵斥出声:“勿要多言。”
然而胡铨在听到虞刚简的质问后,却是表情阴晴不定,片刻后突兀落泪:“老夫……老夫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国家就落得如此境地,虞相公……虞相公……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只是哭泣几声之后,胡铨就再也忍耐不住,以至于嚎啕。
虞夫人等人也是纷纷落泪。
而那名宋军将领则是立即手足无措起来,他左右看着部下,但部下却是各自回头,不敢与之对视。
宋军将领暗骂了一句废物,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慰胡铨:“胡侍郎,你可千万不要伤了身子……国家大事还得胡侍郎来操持,我等担待不起啊!”
没办法,南宋的兵部虽然不掌管作战与训练,但是有关将领升迁,还是得通过兵部来操作,这要是得罪了,以后有的是好果子吃。
好果子很快就来了。
已经逐渐黑下来的街道上,有衙役打着灯笼赶来,在近百临安府官吏的簇拥下,直龙图阁,知临安府周淙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老胡,竟然是你在这里吗?”
周淙闲庭信步在宋军之间走过,那名宋军将领只觉得头皮发麻,已经有些后悔为何要趟这趟浑水了。
胡铨费尽力气方才停下哭泣,看着周淙说道:“周龙图,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周淙却在雪中拂袖说道:“我只是遇事无法决断,多疑而少决,却不是如史浩那厮般是恶人!”
胡铨连连点头。
周淙从政治光谱上来说,乃是实打实的主守派。
当日完颜亮南侵时,与李横共同守卫扬州的文官,就是此人,只不过周淙一开始是从濠州退下来的,因此只能算功过相抵罢了。
而从派系来说,周淙乃是张浚一派,他的知临安府干脆就是张浚所举荐的。
说得再明白一些,虞允文与周淙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任用一个与执政相公不和之人当临安知府,这就是异论相搅的帝王心术了。
但是今日赵构所做之事实在是太突破底线了,杖杀了一名执政相公,将当朝官家逼退位,但凡周淙想要维持士大夫在宋国的超然地位,就得站出来做些什么。
“你来看看就成了,这两日临安府的麻烦不会少。”胡铨抖擞精神:“你还是回去主持大局吧。”
周淙唤人搬来火炉与板凳,就在虞府门口坐下:“老胡,正是因为之后政潮如崩,因此我才要抓紧这最后安生的一夜,好好休息一番。”
胡铨也不见外,见到临安府小吏已经打开华盖来遮雪后,立即来到火炉旁坐下。
两人就这么一边饮茶,一边欣赏雪景,仿佛要耗一整夜。
宋军将领麻了爪子,却是进也不敢进,退也不敢退,只好与麾下百余兵卒一起,站在雪地中,看着两名重臣饮茶。
不过临安府吏员们也不可能这般不会来事,很快就在街上支起了棚子,搬来了火炉,弄来了吃食,让宋军能休息一二。
就这么熬了一夜,雪花纷纷扬扬,越来越大,就在天边出现鱼肚白时,有小吏驱马而来,将一张纸送到了周淙身前。
只是扫了一眼,周淙的身形就不由得晃了晃。
第一波政潮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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