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身旁骤然急促的喘息声平缓下来,才又出声问道:
“阿斯彭呢,他应该是你的引路人吧,你有没有和他提过自己的想法?”
“阿斯彭大哥……他不会同意的。”冬树表情复杂,敬慕、理解、尊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仇恨。
“哦?”
冬树的神色迟疑一瞬,最终还是缓缓张开了嘴巴。
“上一次仪式的祭品,是阿斯彭大哥的女儿。”
夏南眉头不禁皱起,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位成熟稳重,面对哥布林的围攻愿意牺牲自己来为同行的年轻人挣出一条生路的中年人形象。
接触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敏锐的感知能力让夏南能够察觉到。
那位名叫阿斯彭的中年男人,应当不会是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被选作祭品的性格。
而当夏南向冬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后,对方也神情怅然地给出了回答。
“您猜的没错,阿斯彭大哥当时确实做出了自己的应对。”
“他不仅仅只是村里经验最丰富的猎人,当村子面临外来魔物威胁时,更是临时民兵队的队长,有着非常高的威望。”
“阿斯彭大哥非常爱他的女儿,哪怕被选中作为祭品,也不愿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送入峡谷。”
“为此,他……做了很多。”
关于阿斯彭具体做了些什么,冬树没有详细明,但观其神情,夏南心里面倒也能大致猜到。
和他印象中的冒险者形象一样。
在这个科技并不发达,中世纪背景的世界里,这样一个偏僻破败的村庄。
倘若有某个人能在村民中拥有相当的威望,且本身实力不错,甚至还掌握着村内主要防卫力量的时候。
他能做的事情……确实很多。
可根据冬树刚才的话和语气来看……
“他失败了?”
夏南向冬树问道。
“只差一点。”冬树眼神变得恍惚,脸上的表情不自觉惆怅而挣扎,“村长大人已经太老了,也真的只差那么一点而已。”
“但偏偏就在仪式举行前的那一个月,一头不知名的凶残魔物袭击了村庄。”
“它并没有闯入进来肆意破坏,而是潜伏在村子周围的黑暗当中,仿佛把雾灯村当成了它圈养牲畜的巢穴,将单的村民拖入树丛中吞噬殆尽。”
到这,仿佛再一次感受到了当时的恐惧,冬树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村长,那是峡谷中的祂察觉到了阿斯彭大哥的不忠,而降下的惩罚。”
“只有真正完成那年的献祭仪式,雾灯村才将得到宽恕。”
夏南沉默。
良久之后,才又问了一句。
“所以,那头袭击你们村子的魔物,最后还是离开了对吗?”
冬树缓缓点头,声音却轻的几乎听不见。
“是的,它离开了。”
“在仪式结束的两个月之后。”
……
冬树最终还是没能将那句在心中酝酿已久的恳求出口。
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遭遇,他或许会非常诚恳地,哪怕以自己下半辈子给对方当仆人为代价,恳请这位强大的冒险者将自己的爱慕对象带离村子。
但莉莉艾那仿若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淡漠态度,与毫不留情而直指本质的质问,又让少年真正意识到。
哪怕这位尊敬而强大的黑发男人再如何好相处、没有架子,他终究还是外乡人,是一位途经此地的冒险者。
对方没有拯救少女的义务,也没有必须要答应自己请求的职责。
想要改变结局的走向,冬树觉着终究还是要靠他自己。
于是,在献祭仪式举行的当天。
自被阿斯彭带到猎人一途,这么多年来。
第一次的,他没有晨练。
让想着顺路再指点指点这子的夏南,扑了个空。
心中觉着奇怪,但又想到今天的特殊性,便也大致有了猜想。
一日既往,当夏南晨练结束,找了处清澈溪冲洗干净,回到村子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死鱼般的肚白色。
雾灯村已经醒了,或者,它一整夜都未曾安眠。
本就压抑的村庄在仪式举行的这天更听不到丝毫人声,只剩下冷风刮过洼地时的呜咽,与凄厉孤寂的寥犬吠。
萦绕在空气之中的,是渗入皮肉,令人脊背发凉的森寒死气。
苍白色的布幡在潮湿的冷风中无力飘动,就像是一条条曾经死去的亡灵,挂满了每一间茅屋和光秃树干;
雾气更盛,但除了那些本就氤氲其中的淡淡腐腥,更多了一抹草药燃烧后的刺鼻苦涩。
夏南曾经向村里人询问过,这些草药燃烧的目的,是驱散村子当中的邪气与恐惧。
但毫无疑问,此刻搭配着村民们压抑至极的情绪,这只能起到反作用。
原本显得肮脏泥泞的街道被稍微打理,干净了一些,路边却摆上了许多用稻草和破布扎成的粗糙人偶,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同一方向。
它们是这场献祭仪式沉默的见证者,也是分担村民罪恶的替身。
本就沉默的村民们此刻更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走出家门。
每一个人都换上了自己最干净、最整洁的衣服——尽管依旧打满补丁。
男男女女汇聚到村子的中央,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哭泣。
哪怕是平日里最调皮的孩子,此刻也在如此死寂气氛的重压之下,乖乖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一动不动地老实站在原地。
在人群的最中央,脸上挤满了褶子的年迈老人,雾灯村的村长,双眼微阖,药草燃烧时散发的雾气缭绕周身,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而在广场的另一侧,一间临时搭起的白色简陋帐篷中。
这次仪式的祭品——名为“莉莉艾”的少女,正在经历着她人生的最后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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