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走上前,亲手扶起苏言,目光扫过房间,笑着说:“这个房间,苏公子还满意吗?我之前给说过,寻常物件哪里配得上苏公子的文采?你打赢中三门,护了扬州百姓,本王敬你一杯!”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举止间尽显礼贤下士之风。
“这位是?”苏言看了一眼站在誉王身旁的一白须皓首的老者。
“哦,忘了介绍,这位是官家新任的扬州知府,也是本王的授课恩师,程先生。”誉王非常礼貌的将身位挪出来,郑重的向苏言介绍道。
“久仰,久仰!”苏言拱手作揖。
“客气。”程先生面容冰冷,似乎对眼前的场景十分地排斥,只是对苏言简单的拱了拱手。
“苏先生别介意,家师一直以严肃着称,连官家的面子都不给。”誉王看到程先生轻慢之意,立即拉着苏言悄声说道。
“不碍的。”苏言礼貌的点头称是。
“接着奏乐,接着舞。”誉王坐上主座,环视了一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羽衣姑娘和身后的乐班,随意的说道。
“是。”羽衣姑娘率先起身,紧接着悠扬的乐曲再次环绕在房间内。
“哼。”程先生自顾自的坐在东首,不屑的看了一眼,低头不语。
誉王听到程先生的冷哼,就当没听见,坐下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曲,誉王本是个知乐的,听了一会羽衣的曲子,轻声的赞叹了一声。
“不错,这个曲子,可是新的?”誉王饶有兴致的问道。
“回殿下,是苏公子所作的新赋编写而成。”羽衣姑娘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答道。
“赋好,曲子也不错。”誉王看着国色天香的羽衣,满意的点了点头。
誉王忽然回头,笑着对苏言说:“苏公子,我这羽衣姑娘,才貌双全,又与你又此等缘分,本王愿为她赎身,送与你红袖添香,也算有个人照顾你起居,好让先生更好的为我大乾百姓殚精竭虑,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终于来了。”苏言眼睛不易察觉的一眯,心中升起一种预感,这明显是要给自己安排眼线了,只是不知道是朝廷,誉王还是,青丘?
苏言脑中虽然闪过多个想法,但始终面不改色,对着誉王行礼拱手道:“殿下美意,苏言心领。只是一来我乃出家道士,心向修行,二来修为尚浅,正是奋发精进之时,暂无成家之念,还望殿下体谅。”
“哎,先生此言差矣,据我所知,贵道门也有寻了道侣的,似乎也有双修之法,而且,贵师父……听说也深谙此道,要我说,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清苦,你看看羽衣姑娘是否有着缘分?”誉王看苏言婉拒,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旭东道长,客气的推让一番。
“殿下美意,苏某原本万不敢推辞,只是苏某修行之道,与他人不同,乃是经世济民方可成道,所以……”苏言故意面露难色,继续和誉王扯皮道。
此时,一直隐在侍女中的青丘三公主缓缓走上前,她身着淡紫罗裙,裙摆绣着九尾狐纹样,气质雍容,眼神锐利,却在看向苏言时带着几分审视,轻声开口:“殿下,苏公子既有求仙志向,不愿为儿女情长所困,也是情理之中。强求之事,反倒失了礼数。”
誉王会意,不再提赎身之事,转而笑道:“苏公子心怀天下,本王佩服。只是你新立枢梦宗,百废待兴,本王愿赠白银二十万两、灵木百颗,助你扩充宗门,不知你意下如何?”
“哼,有那么多的银两,不去赈济灾民,却……哼!”程先生在一旁冷眼看着二人对话,听到誉王慷慨的送资粮,忽地冷笑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就连誉王如此涵养,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先生此话怎讲?小道请教先生。”苏言对于面前这个看起来像是老学究的人并没有什么反感,书呆子总比老油子强。
“苏宗主,听说你前日救济饿殍的善举,本想着你是一个心有百姓的大善之人,今日一见,不过是酒色凡夫吧。”程先生见苏言相问,顿时开启毒舌,贴脸开大。
“先生之意,是不是觉得我等此刻欢宴,不忍百姓却在寒风受苦?”苏言正色看了一眼眼前的老学究,缓缓问道。
“正是。”程先生没想到苏言会看透自己的想法,并且直接说出来,愤青之气瞬间下去不少。
“先生有所不知,正值此时,我等欢宴,才是经世救民之道啊!”苏言语重心长的说。
“哦?笑话!简直是笑话!老夫一生学圣人之学,从未见过你这般巧言令色之人!”程先生被苏言的说法给激怒,站起身就要拂袖离去。
“先生既然不同意贫道之言,何不听听,进而辩解一番?难不成还会害怕被苏某辩倒不成?”苏言看时机成熟,立刻用激将法诱导对方。
“真是放肆,说道清谈,老夫乃是大乾清流座主,还惧怕你不成?今天就让你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高论!?”
“如果尊驾输了,当如何?”苏言继续循循善诱。
“老夫怎么会输?罢了,要是输了,老夫任你做老师!”程先生也是久经骂战,对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相当自信。
“好,既然先生如此慷概,贫道也愿立下愿景,若是我输了,宁愿做先生门下走狗!”苏言站起身,慷概激昂的说道。
“嘶……师兄,你玩这么大?别啊!”白骠悄悄的拉了一下苏言的衣角。
“苏公子……”羽衣姑娘也对苏言投向关心的眼神。
“这个……”旭东道人听到苏言下这么大的注,瞬间酒醒了一大半。
“有话好说,好说。”誉王也没有想到自己带来的宾客竟然引发与苏言如此激烈的对立,瞬时有些尴尬,但内心里却悄然希望苏言与程先生之间发生点什么。
“众位莫劝,我意已决。”苏言拱手谢过其他人的好意。
“好,老夫佩服小友的勇气。”程先生看到苏言不卑不亢的气质,瞬间升起对他的好感。
“孺子可教,老夫今天拿下他,将来一定好好调教,必定能帮大乾培养一个贤士!”程先生暗暗的想着。
“苏小友,你准备怎么辩?”程先生一甩衣袖,大方的问道。
“先生在上,小子只是问几个问题即可。”苏言拱手行礼。
“哈,大胆问来!”程先生捋了捋胡须,朗声笑道。
“好,请问先生,何为饥民,流民?”苏言顿了顿,看着程先生的眼睛,直接开问。
“简单,那自自然是无地,无产之民。”程先生听到苏言提问,程先生眼前一亮,一听起手,就知道苏言并非常人。
“好,请问先生,无产之民是否生而无产?如不是,有无产,无地之民从何而来?”苏言看到程先生回答中规中矩,继续问道。
“那自然是饥荒,导致无产无收。”程先生自信的回答。
“如果是因为饥荒,为什么有的人成为流民,有的人却饮食无忧?”苏言听到对方回答,继续问道。
“那……自然是有的人家田产多,可以经得起饥荒,田产少的人家,自然无法面对天灾。”程先生没想到苏言会继续问,想了想,认真的回答,表情也开始严肃起来。
“回到上个问题,没有饥荒之时,有没有流民?”苏言看到对方回答之时,还有些不服气,故而继续问道。
“这个,也是有的。即使没有灾荒,若是有人懒散或行为无度,也可能会导致变卖田产。”程先生饱读诗书,知道苏言的意思,认真的思索一番,无奈的回答道。
“那么,既如此,流民的出现是否时因为饥荒呢?”苏言看到对方认真思考,随即趁热打铁的问道。
“如此说来,倒是不一定。”程先生听到苏言的问题,陷入了沉思。
“那么反过来,丰衣足食之人,是否就是恶的?”苏言看到对方迟疑,知道对方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围栏,开始继续追问。
“那倒也未必,勤恳耕种之民,当得丰衣足食。我朝历来也鼓励民众自食其力。”程先生比一般人理解得要透彻,所以想的也要深一些。
“既如此,丰衣足食之人,其子继续勤恳持家,所得资产可否继承?”苏言看到对方眉头越来越深,紧接着问道。
“那自是可以的。”程先生正在想刚才的问题,忽然被提问,不假思索的说道。
“周而复始,丰衣足食之人后,继续丰衣足食,进而锦衣玉食,自无不可?”苏言继续问道。
“可。”程先生没想到苏言能看的如此深刻,立刻陷入了沉思。
“所以,享千金之产者,必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产者,必是白金人物,而饿死者,必是饿死人物?”苏言忽然提高声响,直直的看着程先生,振聋发聩的说道。
“这……似乎也没什么可辨驳的,但,如你所说,我们就看着饥民饿死不成?”程先生被苏言一顿驳斥,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带进了怪圈,但作为老学究,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承认自己错了,只能犟着头继续问道。
“自是不会,所以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也!”苏言看到对方掉进自己的陷阱,紧接着引经据典将对方堆死在坑里。
“好!好一个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苏先生,本王受教了!”一直在一旁苦苦思索,勉强跟上节奏的誉王,似乎一下子被苏言所点醒,站起身带头鼓起掌来。
“好!好!啪啪啪!”众姑娘没听懂,但看见誉王鼓掌,情不自禁的跟着节奏,对着苏言热情的鼓起掌。
“先生之言,确实令老夫自愧不如。苏先生,请受老朽程玉一拜!”看到众人的反应,程先生自知已经败下阵来,认赌服输的老头,不得不屈身上前,纳头就拜。
“程先生请起,万不可如此!”苏言看到对方真要下拜,立即一个闪身赶至程先生身前,扶起老先生。
“谢过苏先生。”程玉看到苏言扶起自己,心中一阵感动。
“不过,老朽还是要问,依先生所说,如此欢宴是如何救饥民的?”程先生看向身旁的苏言,诚恳的问道。
“既然先生问起,苏某自是知无不言。”苏言谦让了一下,有意无意的看了誉王一眼,正色说道。
“就比如今日之宴,众人所享之食物,酒水从何而来?”苏言指着流水一般的宴会,问道。
“这……老朽不知。”程先生一直以君子自居,远庖厨是基本的生活,没想到苏言会关注这些,摇头问道。
“回苏先生,奴婢这食物,除了自家手作之外,还定购了雨芳斋,齐胜坊还有三立居这些个名店的。”老鸨察言观色,抬头看向身边的三公主,得到默许的眼色后,起身款款说道。
“自是了,那么,雨芳斋,齐胜坊还有三立居这样的大店,食材供应是怎么来的?”苏言看了一眼老鸨,继续追问道。
“额,按照行里的规矩,我虽不知道,但想来必是相熟的供应商吧。”老鸨也没想到苏言问得如此仔细,想了想认真作答。
“那么供应商的货品又从何而来?”苏言继续问道。
“这……”老鸨面露难色。
“回……先生,小女子家中便是做小买卖的,我知道。”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个面容稚嫩的乐姬,颤巍巍的举起手。
“好,你来回答。”苏言点了点头,带着鼓励的眼神看向少女。
“我们小买卖人,必是约定了很多相熟的良人之家,像是专门供鸡的,鸭的,鹅啦,还有米,肉什么的。”小女子在苏言的鼓励下,站起身答道。
“好,良人之家是不是这些东西都是自己产出的?”苏言用眼神看了身旁的白氓,对方立刻会意,从袖中直接拿出一锭银子,赏给乐姬,小女孩眼前一亮,立刻跪下谢赏。
“那也不全是,他们家里有的,必是如数供应,也有没有的,也会走乡串户的收买一些。”小乐姬想了想,说道。
“这就是了。先生想,我们一个妙音坊,关联着好几家大门店的生意,而这些大门店,又连着这许多的供应商铺,这商铺下,又连着多少良人之家,而良人之家,又关系着多少民众。”苏言转过头,看向程玉的眼神,完全像是一个先生对着自己的弟子。
“确实,苏先生所言,老朽一直没想到。”听到这里,程玉心中一阵汗颜。
“我们今日宴饮,随花费不少,但这钱款,却慢慢流向了多少民众,又有多少生民因劳作而得益,固然也有饥民,但我想,救济仅能救一时,可之后呢?这些民众还是要回到家乡,回到世代耕种的土地之上的,而只有自食其力,让耕者有其得,才是我们要做的。”苏言看了一眼这个即将上任扬州知府的百姓父母官,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朽受教了,老朽这就回去,按照先生的想法,连夜拟定章程,在近日里联合各大家族,搞一些利于民生之举,多多创出些可以利民的工位来!”程先生顺着苏言的思路,格局一下子打开了许多,立刻有了一系列解决方案。
“王爷得程先生,扬州得遇先生,幸甚!”苏言看到对方一心为民得样子,不仅感慨,拱手下拜。
“万不可!如能为民,程某万死不辞!”说着,老头转身急火火的走了。
“先生稍等。”苏言看到对方要走,立刻拦住。
“苏先生,还有何赐教?”程玉疑惑的回身问道。
“拿上来吧。”苏言转头看了一眼白氓,后者立刻站出来,从怀中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光看厚度,至少也有数百万两之巨。
当场所有人,看到银票的时候,无不目瞪口呆,就连誉王也不由的眼角抽搐。他只知道苏言手中宽裕,可没想到竟然如此富有,再联想到刚刚还要送人的资粮,立刻有些自惭形秽。
“可,不对啊,我可是王,怎么会有如此的想法?”誉王有些怀疑自己。
“这是我扬州白氏与枢梦宗贡献的一点心意,愿助先生化解扬州此次危机。”苏言结过银票,郑重地递给程玉,从刚才的一系列试探后,苏言对眼前这个急火火的老学究彻底放下了戒备。
“这恁多?”程玉没想到苏言一出手如此大方,立刻热泪盈眶。
“程玉,代扬州百姓,谢过先生!”程玉颤巍巍的下拜,对着苏言行了大礼。
“先生请起,愿先生救生民于水火。我扬州,时刻不忘苏先生的救命之恩。”誉王起身,扶起程玉,回头看了一眼苏言,语重心长的说道。
“王爷说笑了,我做此举,都是王爷教导的好,何功之有?”苏言看了看有些酸的誉王,立刻识趣的让道。
“同舟共济!”誉王看对方很上路,立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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