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琋挥凿劈开靠近的盐块,凿光划过之处,盐块爆成齑粉,粉里飞出无数只盐蝶,在空中盘旋片刻,又落回卤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但盐井深处的卤水翻得更急,水面浮出一具巨大的盐尸,尸身是由无数个盐工的尸骨凝结而成,胸口插着根锈盐铲,铲柄上缠着半截麻绳,绳头系着只破烂的草鞋。
“又来新的‘盐料’了。”盐煞的声音像盐块摩擦,干涩而冰冷,“这盐脉需要新鲜的血肉,才能结出更纯的盐。”
他猛地抬起手臂,无数根盐藤从卤水里钻出来,像毒蛇般朝着林琋的脚踝缠来。盐藤带着股强大的吸力,沿途的盐粒都被吸了过去,变得越来越粗,藤上的盐刺闪着寒光,刺尖凝结着黑色的卤水,显然带着剧毒。
“化盐符对他没用!”林琋迅速将灵力注入裂卤凿,凿身的金光几乎要刺破井底的阴寒,“他已经和整个盐脉融为一体,是这口井的‘井灵’!”
她挥凿砍向盐煞,凿刃接触盐尸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盐尸的身体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骨骼,而是团黑色的卤水,卤水里裹着无数块碎盐,每块盐上都印着个挣扎的人影。
“道光廿五年,那个盐商被抢盐的饥民打死在盐井边,尸体扔进卤水里泡了三个月,捞上来时已成了盐尸,被碎尸喂了野狗。”林琋的声音穿透卤水的翻涌声,“你救的那个小徒弟,后来成了盐场的掌墨师,他在这口井边立了块‘三十盐魂碑’,每年下卤前都要撒三碗米酒,说要让盐脉记住你们的名字。”
她从背包里取出块泛黄的盐砖,是从盐场档案馆找到的,砖上刻着“救命恩”三个字,字的笔画里嵌着根细小的麻绳,和盐煞铲柄上的麻绳一模一样。盐砖刚靠近盐尸,他身上的盐壳突然剥落,露出底下的黑色卤水,卤水中,无数张盐工的脸朝着盐煞嘶吼,伸出手撕扯着他的“身体”。
“他们恨的不是挖盐,是被当成填井的废料。”林琋将盐砖举过头顶,砖在灵力催动下发出柔和的白光,“当年有个盐工活了下来,他说真正的‘雪花盐’,该带着阳光的味道,而不是人血的咸味。”
盐煞的身影在白光中剧烈扭曲,身上的盐藤化作盐水,流回井底的卤池。他的盐尸脸开始融化,露出底下一张普通盐工的脸——正是当年被埋在井里的老盐工,他看着盐砖上的字,空洞的眼眶里流下两行黑色的卤水,滴落在卤池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我只是想让他活下去……”老盐工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与那些盐尸的影子重合在一起。随着他们的消散,盐井里的卤水迅速平静下来,墨绿色的水光变成清澈的透明,井壁上的盐柱纷纷碎裂,化作盐粒落回卤池,水面的盐沫也失去光泽,慢慢融化在卤水里。
林琋帮着老盐将技术员从卤水里拉上来时,他身上的盐壳正在慢慢剥落,露出底下的工装,只是皮肤依旧苍白,像被水泡了太久。老盐裤腿上的盐霜也开始融化,露出底下正常的布料,只是留下些浅浅的白痕,像盐粒刻下的印记。
离开盐井时,冻雨已经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盐场的盐井群镀上了一层银辉。几个早起的盐工在井边点燃松柴,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汲卤,橘红色的火苗映着他们的脸,笑容里带着对生活的期盼,再也没有一丝雪白色的阴翳。
“林小姐,这井……”老盐看着平静的井口,眼神里带着敬畏。
“让它继续出盐吧。”林琋将裂卤凿收好,“等什么时候卤水里能映出阳光的影子,就说明他们真的放下了。”
驱车穿过盐场的盐道,车灯照亮的盐滩上,结晶的盐粒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像无数颗散落的星星。林琋知道,老盐井的故事结束了,但西南的群山中,或许还有更多这样的盐煞——它们凝结着执念,溶解着痛苦,等待着被人用温暖焐化,被人温柔地拭去那层结晶了太久的盐霜。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发来的新案件:“东南一座废弃的船坞,每到涨潮夜,船坞里的旧船会自己启航,甲板上的缆绳会缠住路过的人,接触过缆绳的人,皮肤会变得像海藻一样湿滑,最后整个人都会化作泡沫,消失在海水里……”
林琋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船坞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个细小的泡沫,每个泡沫里都嵌着个模糊的人影,像无数个沉溺的魂灵。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化盐符,符纸的粗糙感让人心安——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结晶的盐粒,看似坚硬冰冷,实则只缺一场能融化一切的暖流。
公路两旁的甘蔗林在夜色里泛着墨绿,像无数根立着的玉簪。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东南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盐井越来越远,像颗沉默的白珠,井口的月光在卤水里晃动,像块永不消散的银镜。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在大地的脉络里,溶解那些被遗忘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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