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树桩突然炸开,木屑混合着冰碴飞向林琋,每个树桩的断面上都站起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的身体是树干做的,手臂是树枝,脑袋是树瘤,手里都举着把冰斧,朝着林琋步步逼近。
“这些是被冻死的伐木工,怨气附在树根上,成了树煞的傀儡。”林琋一边后退,一边甩出焚木符,符纸在人影间炸开,黄色的火焰烧得树干滋滋作响,树皮下露出焦黑的骨骼。但更多的树人从密林深处涌出来,他们的脚步踩在雪地上,留下串串深绿色的脚印,脚印里迅速长出细小的树苗。
老秦突然惨叫一声,他裤脚上的树根已经钻进皮肤,小腿上长出几片嫩绿的树叶,树叶的脉络里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救……救我……”他的身体开始往雪地里沉,脚下的积雪融化成黑色的泥沼,沼里冒出无数根须,像在拉扯他的脚踝。
林琋冲过去,将一张焚木符拍在他的小腿上。符纸燃烧的瞬间,树根的蔓延停滞了,但老秦的皮肤已经变成青灰色,像块潮湿的树皮。她这才注意到,老松树的树洞里,坐着个穿粗布棉袄的身影,半个身子嵌在树心里,露出的手臂上缠着根麻绳,绳头系着块干粮,早已冻成了硬块。
“断根锯!”林琋挥锯砍向最粗壮的树根,锯齿切入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树根像被斩断的蛇般缩回树洞,雪地上的树苗纷纷枯萎,化作黑色的粉末。但老松树的树洞突然喷出股黑色的雾气,雾气里裹着无数片雪花,雪花落在地上,瞬间长成一人高的冰树,树桠间挂满了冰雕的人脸。
“他早就绝了后!”林琋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呼啸,“你救的那个小徒弟,后来成了护林员,他在这棵松树旁立了块碑,上面写着‘三十七壮士魂归处’,每年清明都带着子孙来祭拜。”
她从背包里取出张照片,是从林区档案馆找到的,照片里的老人正给孩子讲述老松树的故事,老人手腕上的银镯子,和树洞里身影手腕上的铜镯子一模一样。
照片刚靠近老松树,树洞喷出的雾气突然消散,冰树纷纷融化成水,渗进雪地里。树洞里的身影看着照片,树瘤做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水,落在雪地上,冲开了层薄冰,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泥土。
“他没忘了我……”身影的声音带着哭腔,嵌在树心里的半个身子渐渐变得透明,与那些树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随着他们的消散,林子里的树木停止了摇晃,枝桠上的冰挂化作普通的冰棱,雪地上的树根迅速退去,露出洁白的雪地,只有那些树桩的断面上,年轮还在缓慢转动,却再也没有浮现人脸。
林琋帮着老秦将小周从雪地里挖出来时,他身上的树根已经枯萎,皮肤的青灰色正在消退,只是身体依旧冰冷,像刚从冰窖里抬出来。老秦小腿上的树叶也开始发黄,轻轻一碰就化作了粉末。
离开林场时,风雪已经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给雪林镀上了一层银辉。几只夜鸟从树梢飞起,翅膀扫落枝头的积雪,簌簌地落在地上,像无数个轻柔的吻。老秦在老松树下点燃了三炷香,香烟在月光中笔直上升,仿佛在传递着迟到的问候。
“林小姐,这林子……”老秦看着茫茫林海,眼神里带着释然。
“让它歇着吧。”林琋将断根锯收好,“等明年春天,这里肯定会冒出新的绿芽,带着他们的念想一起生长。”
驱车穿过林区的雪道,车灯照亮的雪地上,偶尔能看到几串小动物的脚印,歪歪扭扭地伸向密林深处,充满了生机。林琋知道,老林场的故事结束了,但东北的林海雪原里,或许还有更多这样的树祟——它们扎根于执念,生长于痛苦,等待着被人用暖阳融化,被人温柔地解开那层缠绕了太久的根须。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发来的新案件:“南方一座废弃的瓷窑,每到月圆夜,窑洞里的瓷坯会自己成型,烧出的瓷器上会浮现出人脸,接触过瓷器的人,皮肤会慢慢变得像瓷釉一样光滑,最后整个人都会僵硬成瓷像,立在窑洞深处……”
林琋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窑洞深处立着排瓷像,衣纹流畅,神态如生,眼睛的位置却空着,黑洞里积着白色的瓷粉,像凝固的眼泪。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焚木符,符纸的粗糙感让人心安——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深埋的树根,看似盘根错节,实则只是缺一场能唤醒新生的春雨。
车窗外的雪原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像铺了层碎玉。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南方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林场越来越远,像幅被雪覆盖的静谧水墨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在大地的肌理里,寻找着那些被遗忘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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