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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冬至(2 / 2)

冬至日的汴京,寒云低垂,却有一缕微弱的暖阳从云层裂隙中漏下,斜斜落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街边酒肆飘出羊肉汤的热气,混着糖糕的甜香,与孩童追逐的笑闹声缠在一起,漫过朱红宫墙。王安石披着素色棉袍,立在宣德门的石阶下,指尖捻着半片飘落的梧桐叶——那叶子边缘已泛着浅黄,却在向阳处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嫩青。

“参政,该回衙了。”随从轻声提醒。他却摆摆手,目光掠过街角那卖“冬至馄饨”的小摊:摊主正将包好的馄饨下进滚水,白雾腾起时,鬓角的霜花便化了,露出冻得通红的脸颊。不远处,几个锦衣小儿正围着货郎的糖画担,指着那只刚浇好的糖龙,脆生生地喊:“阿耶,我要这个!”

市井声喧里,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江宁的那个冬至。那时他初任鄞县知县,冒雪巡查乡里,见山民困于积雪,关隘紧闭,商旅绝迹,连最热闹的镇集也只剩几家铺面半掩着门。而今站在这天子脚下,看“都城开博路”,听“欢传市井声”,连幽巷深处的老妇都提着竹篮,篮里盛着新酿的椒酒与染了茜色的花胜,往亲戚家去——“幽闲亦聚集,珍丽各携擎”,可不就是眼前的景象?

梧桐叶从指尖滑落,被风卷着飘向街心。他望着那抹在寒日里悄然萌发的阳气,喉间涌上一股暖意,转身对随从道:“取纸笔来。”

宣德门的廊下,他提笔蘸墨,在素笺上写下:“都城开博路,佳节一阳生。喜见儿童色,欢传市井声……”末了,笔尖一顿,终是添上那句“却忆他年事,关商闭不行”——原来这“一阳生”的暖意,从来都系着黎元的寒与暖。

冬至这天,北半球白昼最短,黑夜最长,却在饮食起居间划出南与北的楚河汉界。北方人家的厨房里,薄面皮裹着白菜猪肉馅,沸水滚煮的饺子浮起来,像一群白胖的元宝。“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老辈人念叨着俗语,把醋碟推到孩子面前,咬开时汤汁烫得人直哈气,心里却暖烘烘的。

南方的灶台上,正炖着桂花酒酿汤圆。江南人家讲究“吃了汤圆大一岁”,糯米团子在瓷碗里打转,咬破时流出黑洋酥,甜得人舌尖发颤,心里却糯滋滋的。

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北方窗棂时,屋里的暖气片烘得人直犯困。老人们坐在炕头纳鞋底,玻璃窗上结着冰花,孩子们趴在暖气片上写作业,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南方的湿冷却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得人透不过气。主妇们把竹椅搬到朝南的廊下,抱着汤婆子织毛衣,日头斜斜地照在蓝布棉袄上,倒比屋里还暖和些。墙角的腊梅正打着骨朵,空气里飘着湿冷的梅香。

无论南北,屋檐下都悬着长串的干辣椒与腌肉,只是北方的辣椒晒得更干,南方的腊肉渗着油花,却都在等待一场团圆的年饭。

冬至过后的北方,太阳总在云缝里躲躲闪闪,像个怕冷的孩子。天刚蒙蒙亮,屋檐下的冰棱就又长了一截,前日还歪歪扭扭挂着,今日已直挺挺垂成半尺长的琉璃锥,尖端戳在冻土上,磕出细碎的白碴。风裹着雪沫子扫过街道,把墙根的积雪揉成硬邦邦的冰壳,踩上去咯吱作响,比前日又脆了几分。

老槐树的枝桠早落光了叶,此刻更像生了锈的铁叉,叉住灰扑扑的天。偶有阳光漏下来,也软塌塌的没什么力气,照在结冰的河面上,连反光都带着寒气,摸上去比前日更凉——前日冰层刚能站人,今日用石头砸下去,只闷闷响一声,冰面连道裂纹都不肯现。

村口的炊烟刚冒头就被风扯散,混着煤烟味贴地爬。王婶出门倒泔水,围巾往脸上又掖了掖,鼻尖刚露个尖儿,就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这天儿,是把刀子磨得更利了。”可不是么,前日戴单层手套还能伸伸手,今日非得套两层棉手套,指尖才勉强不发麻。

墙角的枯草早枯成了灰,此刻蜷得更紧,连最硬的草茎都被冻得发脆,一碰就断。屋檐下的麻雀缩着脖子蹦跳,比前日又瘦了圈,啄食时爪子在冰上打滑,慌忙扇着翅膀稳住,眼里满是慌张——它们该也觉出,风里的冷不是一阵一阵,是绵绵密密的网,正一天比一天收得紧,要把这北方的冬天,勒得更瓷实些。

朔风卷着碎雪掠过檐角时,冬至便踩着霜花来了。作为二十四节气里最早被先民观测到的节气,它像一枚精准的天文坐标,深深嵌在时间的年轮里——这一日,太阳抵达南回归线的最南端,北半球迎来全年最短的白昼,长夜里星子仿佛也冻得凝住了光。但正是这“阴极之至”,藏着“阳气始生”的转机:从冬至起,日光一天比一天慷慨,如同天地在寒夜里悄悄拨动了时间的指针,让万物在蛰伏中听见春的胎动。

对农耕文明而言,冬至是自然与农事的默契约定。农人早将它刻进谚语:“冬至暖,冷到三月中;冬至冷,明春暖得早”,凭着日影长短、气温寒暖,便能预判来年雨水与收成。田野里的麦苗裹着雪被沉睡,果树的枝桠在寒风里练着筋骨,都在等这“一阳生”的信号,好积攒破土而出的力量。

而在人间,冬至是连接传统与日常的绳结。北方人家煮一锅翻滚的饺子,“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的俗语里藏着暖胃的智慧;南方则蒸一笼圆滚滚的汤圆,糯米团子在瓷碗里打转,像把团圆的祈愿揉进了甜香。更有“数九”的习俗从这日开始:“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人们在九九消寒图上每日画一笔,从梅枝的留白画到花开,日子便在墨香与期待里,一天天向春天挪近。

说到底,冬至是节气,是坐标,更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生命哲学——它让我们懂得,最冷的夜,恰是离温暖最近的时刻;最深的蛰伏,都为了更热烈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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