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闻艺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他死死地盯着金阳手中的【冲锋号角】，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那号角吹的不是音波！是欲望！是欲望本身！它在勾起金牛最原始的冲锋欲望！也在勾起我们心里最原始的……贪婪！”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井星的脑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
他瞬间明白了。
金牛宫，代表的就是“物欲”。
这些黄金蛮牛，它们没有生命，它们就是“物欲”的具象化。而【冲锋号角】，就是给这些“物欲”注入动力的引擎！
它让这些冰冷的欲望，活了过来！
“没用的……物理防御是没用的……”闻艺大口地喘着气，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决绝的疯狂，“想要对抗这种东西……只能用另一种东西去冲刷它！”
说完，他不顾周围横冲直撞的牛群，不顾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惨叫。
他竟然，就地盘膝而坐。
他将那把陪伴他一生的【悲伤之琴】，横陈于膝上。
他的手指，还有些颤抖。
那股子来自【冲锋号角】的诱惑力，还在疯狂地侵蚀着他的心智。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美妙的幻象——
他成了世界顶级的音乐家，在金碧辉煌的维也纳金色大厅，举办着座无虚席的演奏会。
台下，是无数为他痴迷，为他疯狂的观众。
鲜花，掌声，荣誉……所有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都触手可及。
只要……只要他放弃抵抗，只要他站起来，朝着那头代表着“荣誉”的黄金牛走过去……
“滚！”
闻艺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澈，也无比悲伤。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想起自己因为性格内向，被人排挤，被人嘲笑。
想起自己为了音乐梦想，穷困潦倒，食不果腹。
想起自己心爱的姑娘，因为他给不了一个安稳的未来，最终嫁作他人妇。
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不愿去触碰的，千疮百孔的记忆，此刻，都化作了无穷的力量，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动了琴弦。
“铮——”
一声琴音，响起。
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微弱。
在这片被欲望的轰鸣所充斥的战场上，就像是一滴落入沸油中的水珠，微不足道。
但是，这声琴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它穿透了金钱的铜臭，穿透了美食的香气，穿透了权力的喧嚣。
精准地，刺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这琴声，是悲凉的。
它没有激昂的旋律，没有华丽的技巧。
它只是在平铺直叙地，讲述着一个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它在讲述，人世间最无奈的，爱别离。
它在讲述，那个你爱到骨子里，却永远无法在一起的人。是每次深夜梦回，那个让你心痛到无法呼吸的名字。是你看着她的结婚请柬，笑着祝福，转身却哭得像条狗的那个夜晚。
它在讲述，人世间最痛苦的，求不得。
它在讲述，你穷尽一生，拼尽全力，却依然两手空空的悲伤。是你寒窗苦读十二年，却名落孙山时的迷茫。是你为了一个项目，熬了无数个通宵，最后功劳却被领导亲戚抢走时的不甘。是你看着父母日渐苍老的背影，自己却依然一事无成时的愧疚。
它在讲述，一种看透了繁华落尽，只剩一地鸡毛的落寞。
是你年轻时，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未来有无限可能。可人到中年，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为了碎银几两，奔波劳碌的普通人。
房贷，车贷，孩子的补习班，父母的医药费……每一座大山，都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你曾经的梦想，被磨成了办公桌上的一杯苦咖啡。
你曾经的棱角，被磨成了酒桌上的一句“领导您随意，我干了”。
这琴声，太丧了。
丧得让人想哭。
它就像一个嘴贱的朋友，在你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凑到你耳边，幽幽地说一句：“别高兴得太早，明天还得还花呗呢。”
它在告诉你，所有欲望的尽头，都是虚无。
所有繁华的背后，都是落寞。
所有你现在拼命想要得到的东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也不过如此。
这悲伤的音符，像是一股无形的，灰色的寒流，与那金色的，炙热的欲望号角，狠狠地对冲在了一起！
空气中，仿佛出现了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剧烈的爆炸！
那些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队员们，脸上的痴迷和狂热，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是痛苦，是清醒。
那个准备拥抱“塞外茅台牛”的毛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自己因为喝酒误事的场景。他脸上的幸福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变成了无尽的悔恨，抱着头，痛哭起来。
那些被撞得半死的队员，也从对金钱、权力的幻想中挣脱出来。他们看着自己断掉的胳膊腿，感受着那真实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后怕得浑身发抖。
“我……我刚才在干什么？”
“我差点……就为了一个幻觉，把命都送了？”
“这琴声……妈的，听得我想回家找我妈……”
就连那些黄金蛮牛，也受到了影响！
它们冲锋的速度，明显地，减缓了下来。
它们那猩红的，只剩下狂热的眼睛里，竟然也露出了一丝……迷茫。
一头浑身散发着金钱味道的牛，停下了脚步。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纯金打造的，闪闪发光的蹄子。
它的眼神里，仿佛在思考一个终极的哲学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要冲锋？冲锋的意义是什么？就算我撞死眼前这群穷鬼，我的KpI能提高吗？老板会给我涨工资吗？我的牛棚，能换成海景房吗？”
另一头代表着美食的牛，也慢了下来。
它闻了闻自己身上那股子烤肉的香味，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厌倦。
“天天闻这个味儿，都腻了。再说了，光让别人闻，我自己又吃不着，图啥呢？这福报，不要也罢。”
欲望的洪流，被悲伤的堤坝，暂时地，抵挡住了。
整个战场，出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短暂的宁静。
金阳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第一次，从十字架上的姜小奴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个盘膝而坐，十指在琴弦上翻飞，脸色苍白如雪的男人身上。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显然，他没有想到，在这群他眼中的蝼蚁里，竟然还有人，能用这种方式，对抗他的【冲锋号角】。
用悲伤，去对抗欲望。
用出世的虚无，去对抗入世的贪婪。
“有点意思。”
金阳薄薄的嘴唇，吐出四个字。
他看着那个用生命在弹奏的闻艺，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如同在看一件稍微有些新奇的商品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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