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星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商大灰捧着的那个馒头上。
“这顿饭,我们应该怎么吃?”
广场上,一片死寂。
只有食物的香气,在静静地流淌。
没有人说话。
商大灰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馒头,那张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他想起了在“穷道”里,他和礼铁祝辛辛苦苦开垦出一片荒地,种下那个唯一的土豆。
从播种,到发芽,到结果。
那个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是煎熬的,但也是充满希望的。
当他们终于把那个烤得半生不熟、黑乎乎的土豆塞进嘴里时,那份满足感,比他这辈子吃过的任何一顿山珍海味,都要来得猛烈。
因为,那不仅仅是一个土豆。
那是他们用汗水和坚持,“创造”出来的希望。
许久。
商大灰缓缓地,将手里的馒头,掰成了两半。
他把其中一半,递给了旁边的礼铁祝。
然后,他拿起剩下的那一半,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他咀嚼得很慢,很用力,仿佛不是在吃一个馒头,而是在品味一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动作,像一个信号。
所有人都动了。
他们不再像饿狼一样扑向食物,而是井然有序地,每个人,只取了自己够吃的份量。
他们吃得很安静,也很专注。
每个人,都只吃了七分饱。
当他们放下碗筷时,锅里,还剩下一些饭菜。
但没有一个人,再伸出手。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剩下的食物,眼神里,没有贪婪,没有不舍。
只有一种,安宁的富足。
因为他们知道,也相信。
明天,还会有。
……
礼铁祝默默地吃着商大灰递给他的半个馒头。
井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一道又一道的门。
他抬起手臂,看着那道【克制之刃】的符文。
在战胜银卡之后,这道符文,就一直在发热。
那是一种温润的、厚重的热量,像冬日里的暖阳,像母亲的手掌。
他一直以为,“克制”,就是压抑,是禁止,是像大禹治水的父亲“鲧”一样,用围堵的方式去对抗洪水。
可现在,他明白了。
他错了。
真正的克制,不是压抑。
是“尊重”。
欲望,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
金卡,是被这条河的洪水冲垮了家园,卷走了所有,最终溺死在河里的可怜人。
银卡,是看到了洪水的可怕,于是在河的上游,筑起了一座高不见顶的大坝,试图让河流彻底断绝。她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却不知道,一条没有水的河床,只会变成一片死寂的沙漠。
而他们,要做的,不是堵,也不是淹。
是“疏导”。
是像大禹一样,尊重河流奔腾的天性,然后用智慧和汗水,开凿出河道,挖掘出沟渠,让洪水,变成灌溉万亩良田的甘霖,变成推动水车吱呀作响的动力。
让欲望,这匹脱缰的野马,被套上名为“理性”和“勤劳”的缰绳,成为拉动“生活”这辆马车,滚滚向前的动力!
这,才是【克制之刃】真正的力量!
不是斩断欲望的屠刀。
而是驾驭欲望的缰绳!
礼铁祝从怀中,取出了那根在金紫消散后,又从金卡手中留下的木簪。
这根普通的木簪,串联起了两个可悲的灵魂。
他看着木簪,心中再无恨意,只剩下一声悠长的叹息。
可怜的人啊。
你们只是两个,在富裕的沙漠里,渴死的孩子。
一个,错把欲望当成了水,结果喝下了毒药。
一个,因为害怕毒药,干脆杀死了自己的“渴”,也杀死了自己。
你们,只是没有遇到一个像井星大哥这样的人,教你们如何在这片沙漠里,靠自己的双手,挖出一口属于自己的,清冽的甘泉。
礼铁祝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伴们。
商大灰正心满意足地剔着牙,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锅里剩下的饭菜,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姜白龙正拿着一永远喝不完的龙口酒瓶,张了张口还想喝,突然摇了摇头,流露出一脸惋惜,但眼神里却带着笑意。
沈狐和黄北北凑在一起,小声地聊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闻家兄妹,一个在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琴,一个在帮大家整理着行囊。
……
每一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欲望,自己的缺点,自己的不完美。
他们是那么的驳杂,那么的真实。
就像一锅东北大乱炖。
有土豆,有白菜,有粉条,有猪肉……什么都有,乱七八糟,摆盘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不“纯净”。
但就是这么一锅“脏兮兮”的大乱炖,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着让人从骨子里感到踏实和温暖的香气。
这,就是“人间烟火”。
礼铁祝笑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们拼死拼活,守护的,不是什么高大上的真理,也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理想。
他们守护的,就是这份“脏”。
这份有哭有笑,有爱有恨,有吃有喝,有盼头的……
得劲儿!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根木簪,收进了怀里,紧挨着自己的胸口。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还在眼巴巴看着剩饭的商大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商大灰回过头,一脸茫然。
礼铁祝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用最地道的东北话,笑着说道:
“瞅啥呢,大灰。”
“那点儿玩意,留着。”
“明天,俺们整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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