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中浮动着鎏金的记忆碎片——左眼映着轩辕将军咳血溅落,朱砂梅瓣绽在蟠龙毯上;右眼倒映凤思宸濒死的战栗,寒鸦振翅惊起,翎羽抖落漫天霜雪。
记忆里的御书房永远飘着松烟墨的苦香。
三更梆子响过,她仍跪坐在紫檀案前,密折朱批如毒蛇信子舔过指尖。
某日批阅到“牝鸡司晨”的联名奏章时,狼毫突然折断,墨汁溅在《女诫》扉页,将“谦卑”二字洇成狰狞鬼脸。
晨光穿透云母窗棂,照在案头未合的《贞观政要》上,书页间竟飘落半片风干的紫藤花瓣——那是老丞相最后一次觐见时,从他鬓边滑落的。
朱雀门的厮杀声在耳蜗里酿成陈年老酒。
她记得那夜雪粒子混着血珠砸在冕旒上,老将军的银甲在火把下泛着幽蓝的光。
当叛军箭雨穿透他咽喉的刹那,他竟用染血的手指在雪地上画出太极图。
“护驾……”
这两个字卡在喉间,随血沫喷溅在她的蹀躞带上,凝成暗红珊瑚珠。
风过宫墙,檐角铁马叮咚,恍惚间仍是老将军佩刀与盾牌相击的节奏。
指尖抚过玉佩裂痕时,有细碎的痛从甲缝渗入骨髓。
这枚虎符原是丞相临终前用牙咬着递来的,齿痕深深烙在和田玉温润的肌理里。
血迹早已沁入玉髓,在晨光中泛着奇异的光泽,宛如活过来的经络。
她忽然想起那日血洗丞相府时,幼孙抱着祖父的官靴不肯松手,最后被侍卫拖走时,靴面上还留着五道稚嫩的指痕——此刻这些痕迹正与玉佩裂纹在掌心重叠。
晨风卷起衮服下摆,露出内衬暗绣的星宿图。
二十八宿的银线在光影中流转,恰似当年三千死士夜袭敌营时,背脊上闪烁的北斗光斑。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君欣听见九重宫阙深处传来整齐的铠甲摩擦声。
那是沉睡在玄武门地砖下的英灵正在苏醒。
“痛苦是淬剑的寒潭……”
君欣对着虚空低语,话音未落,太极殿金顶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晕。
那些在阴谋中折断的箭矢,在背叛中熄灭的灯烛,在诽谤中黯淡的明珠,此刻都化作朝霞里的金尘,在她周身织就霓裳。
当指尖终于离开血玉佩,她看见掌纹里蜿蜒的伤痕,正与御道中央那道被无数车轱辘碾压出的深痕完美契合——原来这万里江山,早将她的骨血刻进了每一寸土地。
皇宫外传来孩童追逐彩蝶的欢笑,惊飞了栖在匾额上的白鹇。
她转身时,冕旒上的玉藻扫过龙柱,震落些许金粉,在晨光中舞成《霓裳羽衣曲》的残谱。
当第一只燕子衔着春泥掠过丹陛,她忽然明白:那些蚀骨的寒夜,那些噬心的背叛,那些渗血的抉择,原都是命运女神精心编织的茧。而此刻,破茧而出的不是柔弱的蝶,是背负着整个王朝涅盘重生的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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