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强迫自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几乎要沸腾的冲动。
程啸坤像一头嗅到血腥气草丛中潜伏的鬣狗,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扑向猎物的本能。他只是用那双满是憎恨的眼睛,记录下她的一举一动,预判着她身边那个寸步不离的泰国佬的警戒范围,以及这家店周围的环境。
最终,他看到齐诗允低头挑选,与老师傅交谈,买下几件简单首饰后平静地离开。
整个过程,她显得那么正常。
但这过于「正常」的模样,更让程啸坤感到一种被轻视、被忽略的愤怒。
直到齐诗允的座驾汇入车流消失不见,男人才从藏身处缓缓走出。他浑身冰冷,却又有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根本无处发泄。
这次跟踪带来的紧张、仇恨的灼烧、以及那种近在咫尺却不能动手的憋屈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阳光逐渐刺眼,程啸坤重新混入人流,在来来往往的街上徘徊了许久。
他失魂落魄走着,衣着时髦的男女穿梭不息,与他身上的灰暗和内心的狂躁形成尖锐反差。
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被前方不远处、一个刚从一家高级精品店走出来的女人重新吸引住。
那女人,穿着一身紧身的亮色洋装,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段,手里拎着好几个印着醒目Logo的购物袋。
她脸上妆容精致,笑颜娇艳明媚,正亲昵地挽住一个脑满肠肥、戴着金劳的中年男人手臂。
霎时间,程啸坤的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一样,不能挪动分毫。
是她———
几年前,他还是风光无限的和合图太子爷时,那个他常常带在身边出入各种场合,甚至去沙田马场看马那日都搂着的那个女人!
他记得她当时是如何曲意逢迎,如何在他耳边娇声软语,又是如何在他一掷千金时欢呼雀跃……
那时,自己是她的天,是她的金主。
而现在……
他看到那个肥腻的男人,旁若无人地在她臀上捏了一把,而她非但不恼,反而娇笑着靠得更紧。
随后,两人一起坐进了一辆缓缓驶来的、锃光瓦亮的豪车里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股刺鼻的尾气和香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刹那,程啸坤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巨大的羞辱感蔓延开来,如同沸腾的油。
“臭鸡!贱货!”
男人低声骂道,面容因极度的嫉妒和愤怒而变得扭曲。
连这种曾经谄媚他的女人,现在都可以傍上别的男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而他,却连光明正大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凭什么那些曾经在他脚下的人,现在可以活得比他滋润?
凭什么他程啸坤就要像阴沟里的臭虫,连复仇都要瞻前顾后?!
屈辱与不甘如同被投入炼狱的干柴,轰地一声在胸腔里燃成了冲天烈焰,将他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和恐惧都焚毁殆尽。
他不想再等,他必须要抢夺失去的一切!他必须要让所有看不起他、背叛他、伤害他的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齐诗允。雷耀扬。
还有那个臭女人,以及她傍上的那个死肥佬……
所有在他之上的人,都该死!
入夜,土瓜湾某处旧唐楼单位。
程啸坤缩在角落沙发里食烟,桌上散落着油腻的泡沫盒和烟蒂。
悄悄潜回香港后,这里成为了他的临时巢穴。房间比起之前在澳门那头大点,但之前也不知住过多少人,旧家具里,还有不少陌生人遗留的痕迹。
与澳门赌场的喧嚣奢靡相比,这里只有挥之不去的霉味和窗外市井的嘈杂。但他异常安静,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地催促行动,也不再没日没夜地用蒋天养提供的赌资来麻痹自己。
他常常只是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躲在昏昏沉沉的光线里,一坐就是几个钟。
此刻,男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剥落的墙皮,脑子里却在疯狂地运转。他复盘着前几日那场踩点和偶遇,梳理着手中的筹码,权衡着每一个可能的步骤。
机场高速那场车祸得手之后,蒋天养对自己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
虽然表面看似是在帮他,但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感和隐藏在笑容下的阴险算计,程啸坤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他程啸坤再废柴,也是在黑道世家耳濡目染长大成人的太子爷,极清楚江湖大佬们利用「疯狗」的手段。
他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蒋天养用来对付雷耀扬的一把刀,一把用完了就可以随时丢弃的刀。
起初,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却也无可奈何。
一无所有的他,只得依附在洪兴的庇护之下。
之前蒋天养的手下,有意无意透露给自己那些关于傻佬泰如何惨死的调查「真相」时,他在愤怒憎恨之余,尚有一丝清醒。
高文彪死于酒后服用过镇静剂,看起来就是一场透着诡异和蹊跷的自杀。但另一个或许与之合谋的雷耀扬还尚且安稳过活,甚至…他都找不到任何对方杀害自己老豆的确切实证。
加之在监狱和医院里的几次暗杀,让他更加忌惮也更恐惧雷耀扬的手段。当年在澳门赌场,险些被对方打断鼻梁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股海啸般窒息的压迫感,至今都还令他后怕……
但现在不同了。
因为自己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
雷耀扬的真实身份、齐诗允老豆的死因,两家父辈的种种恩怨…都会成为他日后翻身的巨大资本。
蒋天养只知雷耀扬可能与自己老豆之死有关,却绝不知道,这背后还牵扯着雷家、齐家惊天的内幕和血仇!而雷耀扬,定是猜到傻佬泰生前向自己透露过这些秘密,所以才要不惜代价地让自己永远闭嘴!
雷耀扬不仅是自己的仇敌,更是被洪兴视为眼中钉。而他有蒋天养这个强大后盾支撑,扭转乾坤的胜算倍增。
齐诗允老母横死是一记重击,足够让自己有更多机会进行下一次报复!
只不过,现在金牙昌已经被送走,自己成了更显眼的目标。他暂时还离不开蒋天养的资源和庇护来躲避雷耀扬和差佬的追查,更需要借助洪兴的力量,来完成他的宏图伟业!
和合图如今日薄西山,再不复当年老豆执掌时的威风八面。
现下坐馆是个一直处于中立派的叔伯,做事保守陈旧,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如若这次回到香港,自己完成复仇之后,还能够借机东山再起重振社团,就是对惨死的老豆最好的告慰———
想到这,男人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他的下一步异常清晰残忍。
首要目标,就是齐诗允。
然后,他会再慢慢跟雷耀扬算总账。
他要利用自己手握的秘密,联合雷家的敌人,或以此要挟雷耀扬,让那男人身败名裂,孤立无援!在无尽的痛苦中慢慢折磨他致死!
霎时间,程啸坤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他走到窗边,撩开肮脏的窗帘一角,窥视着外面迷离的夜色。
如今,他不再是被仇恨完全蒙蔽的疯狗,而是一个清醒知道自己为何撕咬、并且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的复仇者。
思索间,敲门声响起,打断他思绪。
敲门声颇有节奏,三短一长,是约定的暗号。
程啸坤走至玄关,警惕地透过猫眼看去,看见是常来与自己面见的洪兴马仔。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紧身短裙、妆容浓艳的女人。
“陈生,昌哥吩咐,怕你「肚饿」,送点「宵夜」过来给你。”
马仔歪咧着嘴,露出一个暧昧又带着几分轻蔑的笑,随即压低声音:
“昌哥最近事忙,不过他好挂住你。”
“他让我来问下陈生这边…是否一切都好?”
程啸坤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拉开门让两人进来。
他知道,这肯定是蒋天养的又一次试探,看看他这把刀,是不是还听话?有没有生出别的锈蚀,或是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劳昌哥记挂,你转告他,我好得很。”
门打开,程啸坤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对方,马仔也假意地寒暄了几句。
而那女人一进屋来,就自顾自地打量起这简陋的环境,眉心还略略皱了一下。随即,她扭着腰肢走到男人面前,脸上堆起夸张的、试图魅惑的笑容:
“陈生,我叫阿丽~”
对方声音甜腻得发嗲,伸出涂抹酒红蔻丹的手指就往他胸口点去,带着某种不言自明的暗示和极具诱惑的挑逗。
见程啸坤没有拒绝,身后那马仔完成任务,暧昧地笑了笑,便识趣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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