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心若磐石
因为苏尝並未掩饰自己不甚在意的淡然表情。
所以三山九侯很轻易的读出了他对所谓浩然天老爷的態度。
他难得有些好奇的问,
“你好像对刘饗並不抱有什么多余的期待
你可知他先天憎恶修炼求仙的修道之土,尤其视大修土为別不去的脓疮
仙府门派与那王朝的雄城巨镇,对於他来说应是大地之上连成的疥鲜之疾。让兵家修士嚮往的人间古战场,则是伤疤而已。
对於想要掀翻当前秩序的你来说,痛恨这一切的他应该是天生的盟友才对。”
然而苏尝却乾脆的摇摇头,迎著三山九侯的探究的目光坦然道,
“纵使他厌恶山上修士与山下王朝,但与我的出发点却完全不同。
他厌恶修士是因为后者取了天地灵气,厌恶王朝与用兵之道。
是因为城镇与军队的建造,人力物力財力的调配,都是取材於天地,是一种消耗。
所以归根结底,这种存在,天生就將此方天下所有的一切视为己物。
哪怕诞生於斯,生长於斯的生命,也没有资格多用取,或者说【侵占】他的私產一分一毫。
他抗拒的不是修士、王朝、兵戈,而是不受他控制的【改变】。
在这种道心即天心的傢伙看来,最舒適的状態,莫不过人族与其他有智生灵一起,继续在地上与森林间做兽吼猿鸣,永远不要太聪明和有力量为好。”
三山九侯闻言微微一证,有些意外少年话说的如此直白。
但是他回想了一下刘饗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少年所言鞭辟入里。
当初礼圣要重整天地阴阳秩序时,哪怕告诉刘饗,梳理好天地阴阳,可以有助於浩然天下本身。
刘饗却依旧不惜对抗至圣,也要反对礼圣,不就是因为少年所说的原因嘛。
这就像两个人,一个说你借我一颗铜钱,明天后天就能挣几两银子,连本带利还给你。
一个却只在意今天兜里的铜板一样。
这样的两人还怎么谈买卖又如何谈得拢
故而这种几乎不可调和的根本分歧,本身就是一种大道之爭。
在三山九侯思索间。
青衫少年看了一眼天空,盖棺定论“我清楚知道自己脚下在走什么路,最终又通往何方,所以我也不需要他是否认可我。
更不会去喊什么承天意,顺天命的口號,去侮辱当初齐先生的牺牲,以及一路走来,那些始终相信我会变革这一切的人。”
望著苏尝眼中坚定的神情。
三山九侯心头闪过一句那人的经典之言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轻轻一嘆道,
“所以苏尝,从离开驪珠洞天后发生那么多事,都是你『自找”的。”
接著,大汉子微笑道,
“放心,这里评价你『自找的”,是个褒义说法。”
青衫少年回望著倒塌的隨驾城城隍庙,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微笑,“嗯,自找的。”
在苏尝与三山九侯的分身对话时。
中土神州。
李希圣与邹子也在论道。
在前者询问星宇变不变后许久,后者都没有回答。
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便涉及到了山巔几人曾经的一个討论,那个“二”的量到底是不是恆定的。
对於前后这两个问题,邹子觉得自己都是有资格回答,但也不好回答的。
有资格是因为他確实远游过天外。
世人至多知晓龙虎山上代大天师等数位先贤,在天外身死道消,於人间功德极大。
却很少有人清楚,邹子与三山九侯,才是那场辅佐礼圣一起游狩远古神灵余孽的幕后主力。
当初邹子带了五袋子泥土,联手三山九侯先生的符篆,最终成功铺设出了五条道路漫长到无法计算的天途。
只是当邹子的五色泥土用完之际,就是那场追杀的道路尽头,礼圣与他们不得不就此转身返回所以邹子並未到达过星宇边界的尽头,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是坚实的壁障,还是正在不断往前蔓延的新生之地,亦或者是正在收缩坍塌的一片虚无。
不过即使不確定星宇的归宿,邹子也更偏信於最后一种可能性。
因为他自认为了解修行的本质。
自古求仙的链气士,就没一个能够成为例外,全是一条光阴长河的掬水饮水人,偷水贼,也是攒簇在神灵尸骸之上的蛆虫。
河是有乾涸的那一天,户骸是有吃完的那一日。
所以邹子一开始就將如今世道视为末法时代去推衍演化的。
术家是只能坐等末法时代的到来,邹子却是早早就开始布局谋划了,甚至將三教祖师都忽略不计了。
此不见,並未一叶障目的不见,而是—.视而不见。
因为在他看来。
如今人间已是有余者太多閒余,不足者毫无立锥之地。
最少数量的人,拥有了最多的物,这世道就得了一种头重脚轻的病。
三教祖师就是这场病的病根。
所以变天是必然,山下世族门阀的田地,山川灵气的归属,世俗的金银財宝,山上的神仙钱等等,都要全部打散,重新布置一番。
三教祖师若是还没失去本心,最终选择就该是散道。
好去儘量平和天地,调和阴阳,给一本写了万年的旧书,收个尾。
“且慢。”
在邹子以心声剖析至此的关头,李希圣忍不住打断,
“既然邹子也认为世道需变,为何又对苏尝如此刁难难道只是因为看不顺眼”
邹子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若只是我个人喜好,还真不至於如此“刁难”齐静春的一个学生。
毕竟一般的不顺眼,大不了不看就是了。归根结底,是怕那个万一。
我所担心的,就是万一人间出现了一位十五境剑修加真正武神,该怎么办
这种存在,因果不沾,杀力又前所未见,
万一此人,变得非人又该怎么办万一的万一,此人始终不自知又该怎么办!”
在李希圣的沉默间,邹子又道,
“所以我一直一来都在针对所有有这样潜质的人。
如今看遍数座天下,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十四境“纯粹”剑修吗”
李希圣闻言想到了什么,嘆息一声“所以你才放任正阳山茱莫峰的田婉,你这个师妹,乱点鸳鸯谱,牵红线,操控一洲剑道气运。
让刘羡阳,风雷园李转景,风雪庙魏晋—为北俱芦洲的剑修白裳“作嫁衣裳”。
之后又助白裳以旁门左道之法突破至飞升,促他与苏尝算帐。
让这个北俱芦洲大剑仙的十四境终生无望”
邹子点点头。
正因为此,他才在被李希圣拦住后半点不急。
还有閒心慢悠悠的与这位曾经的道家大掌教论道。
李希圣默然了片刻,又嘆息了一声,“邹子之算,何其利也。”
朴素无华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並不在意那个意味浓重的利字到底是贬是褒,只是轻声道,
“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让这天下能安然等到末法之刻。
给这个天下的后世之人,留下一捧还能运转,扑腾的光阴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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