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楚姓读书人一手拿著被大雨浇灭的火把,一手拿著一只油纸伞。
他將火把放在墙边,隨后从怀中拎出一只小酒壶,面带微笑的冲大髯刀客扬了扬手。
刘高华双手凑在嘴边,呵气取暖,冲苏尝等人笑道,
“楚兄这趟出门,带了几壶好酒,如今还剩一壶。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今夜轻易是不敢入眠了。
就想著能不能借著酒劲,回去后来个倒头就睡。
若是两位愿意小酌几口,咱们共饮一番
事先说好,我的酒量是最少半斤才倒。
所以你们只能稍稍喝一些,见谅见谅。”
苏尝拍了拍腰间的银色葫芦,笑道,
“我们带了酒,你们三个可以分一壶。”
毫不见外的大髯刀客大步走入屋子,爽朗大笑,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几人先后进了一间屋子。
楚姓读书人笑著尾隨其后,將雨伞放在墙脚根。
陈平安升起屋內火盆。
煨酒片刻后,刘高华一拍脑袋,从身后包袱中拿出几只酒杯。
酒杯內壁,都绘有两只雄起起气昂昂的五彩公鸡。
张山峰接过一只酒杯看了看,试探性问道,
“刘兄,这该不会是彩衣国独有的斗鸡杯吧”
刘高华眼晴一亮,
“道长也听说过我们彩衣国的斗鸡杯”
年轻道人借著火盆炭火的光亮,仔细观察著杯中的两只五彩公鸡,感慨道“大名鼎鼎,自然早有耳闻,小道来自北边的俱芦洲,行走江湖的时候,曾经见过两位武林豪客为此一掷千金,借这杯子来赌博。
听说只要往酒杯中倒入大半酒水,再往杯壁注入一缕灵气,两只公鸡就会自行相斗,不死不休。
而且哪怕是中五境神仙里头的十境圣人们,都未必看得准胜负走向。
所以斗鸡杯只要出了你们宝瓶洲,价格就是百倍千倍往上暴涨。”
接著知道苏尝开有一个商行的张山峰,小声提醒道,
“南涧国的那座渡口,彩衣国的斗鸡杯,正是登船的重要货物之一。
一,
心中已有打算的青衫少年点了点头。
听见张山峰的话后,刘高华脸色颇有自得,点头笑道,
“什么灵气不灵气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我们彩衣国的江湖宗师,喜欢以此取乐。
而且我们胭脂郡烧制斗鸡杯的五彩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有趣之物。
相传此土一旦离开郡內太远,很短时间就会变了气味,与寻常土质再无差別。
所以才使得斗鸡杯成了我们这里特產的瓷器。”
年轻道人喷喷称奇,心想若是刘高华的那位郡守父亲能控制这种买卖的大头,岂不是能日收斗金
烧过窑的陈平安相信刘高华所说的瓷土会变质的说法。
比如姚老头就曾经跟他讲过,泥土离了地。
最后是塑成泥菩萨吃香火,还是烧造成瓷器送进了皇帝家。
或是成了老百姓家里的破瓶烂罐,难逃火烤水浸,都是有其根脚的。
各有各命,与人相似。
自称能喝半斤酒的刘高华,喝过了三两酒后,就满脸通红。
他拿著杯子摇头晃脑的笑问苏尝几人,
“道长背负桃木剑,苏公子又如此仪表不凡,一看就是神仙中人。
不知能否让这斗鸡杯『活”过来
若是可以,咱们不妨赌一赌,找点乐子,小赌怡情,咱们赌点什么”
显而易见,这位郡守之子喝没喝酒,完全就是两个人,而且多少还有点赌性。
好像很知道朋友酒量的楚姓书生嘆息一声,轻声劝道,
“刘兄,喝醉了就赶紧歇息吧。”
张山峰也连忙说道,
“一只斗鸡杯,能值好些银钱,何必浪费了。”
刘姓书生一口饮尽杯中酒,大手一挥,將手中那只酒杯狠狠砸在墙壁上。
杯子顿时摔了个粉碎,他哈哈笑道,
“自古圣贤皆死尽,此物却能留存千百年,真是荒谬。
一只斗鸡杯,在彩衣国內卖不上价的,能值二两银子罢了。
但一个进士值几个钱那可就贵嘍,反正我买不起——
楚姓读书人脸色尷尬,向眾人解释道“刘兄醉酒之后,就喜欢说胡话,恳请公子和道长多多包涵。”
苏尝笑了笑,没有理会。
最后醉话连篇的刘高华被楚姓读书人扶到另一边的房间里去。
张山峰將他们送到门口。
大髯刀客了眼始终不动声色的苏尝。
隨后他大大咧咧问向正拨弄火炭的陈平安,
“小娃儿,听你的行走和呼吸,应该也是习武之人如今有无二境”
陈平安看了眼青衫少年,隨后点点头。
大髯刀客视线转回到苏尝这边,喷喷道,
“看这小小年纪武道便在二三境徘徊的小子与那个道士,都以你为主心骨的模样。
想来你的修为要更高了
而且你带著的童子与女孩,也颇异於常人。
彩衣这样的寻常小国乡野之地,怎么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人物!
说,你是不是那披著人皮的鬼魅!”
刀客拔刀出鞘大半,刀光刺眼,怒目相视,吼道,
“速速报上名来,我赵老大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陈平安和刚迴转身的张山峰面面相。
两人都腹誹难道是因为外边雨大,所以这哥们脑子里进水了
苏尝拿起腰间酒葫芦,打开塞子,轻轻抿了一口,隨后好整以暇的淡淡道“我们几个要是鬼魅,四打一还能跟你这样好好坐著
而且出门在外,报假名字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心”
真名徐远霞的大髯汉子愣了愣。
没想到自己的试探一下子就被这个青衫少年给拆穿。
而年轻道人闻言则有些报然。
因为他曾经也想过报张山这样的假名。
看出苏尝气定神閒,丝毫不像是与鬼物同流合污样子的大髯汉子。
在闻见浓郁的酒味后,喉咙微动,显然是肚子里的酒虫作祟了。
他浑身气势骤降,收回刀后,厚著脸皮伸手道,
“只要请我喝过了酒,你这样的傢伙便是鬼物,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被我撞见行凶作恶,一切好说。”
苏尝摇摇头,不给。
大髯刀客胃然长嘆道,
“你这小子,太抠门了,明摆著欺负我是那种正派高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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