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的脚步没有一丝声音,像个影子,无声无息地飘到了齐院判的身前,正好挡住他的去路。
他脸上依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模样,眼角的褶子都透着一股子客气。
“齐院判,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齐院判的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僵在原地。他抬起头,看见高福那张笑脸,两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高......高总管......”
“陛下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您。”高福客气地侧过身,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手指的方向,不是来时的路,而是通往这座宫殿最深处,那间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御书房。
齐院判的脸,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御书房里,龙涎香的味道比养心殿的耳房浓了十倍,混着书卷和朱砂墨的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人的喉咙。
齐院判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连呼吸都忘了。
书案后面,蔺宸手里拿着一本奏折,视线落在纸上,好像根本没看见地上多了一个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一点点爬过。
每一秒,都像有一把钝刀,在齐院判的背上慢慢地割肉。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眨眼,也许是过了一个时辰。汗水从额角滑下来,滴在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终于,头顶上方,传来了那个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说。”
仅仅一个字。
齐院判的身体狠狠一颤。
他知道,这是他活命的最后机会。
他抬起头,又重重磕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回......回陛下......臣有天大的事要报......”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哭腔,“但......但臣不敢说......”
“咔。”
蔺宸合上手里的奏折,随手扔在桌上。
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落在了地上那个抖得快要散架的人身上。
“高福。”
“奴才在。”
“清场。”
“是。”
高福弯着腰,领着殿里伺候的所有太监宫女,像一群没有实体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最后一个人带上了那扇沉重的殿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
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
齐院判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闭上眼,把心一横,像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疯狂。
“回禀陛下!”
“沈主子她......她......”
他还是卡住了。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蔺宸就那么看着他,不催,也不动。
那份超乎寻常的平静,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恐惧。
齐院判牙关狠狠一咬,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沈主子已有近两月身孕!臣方才诊的脉,千真万确,是喜脉!!”
话音落下。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
蔺宸什么也听不见了。
齐院判的嘴还在开合,殿外的风声、烛火的噼啪声,全都消失了。
他的耳中,只有一片震耳欲聋的嗡鸣。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只有那张惊恐的脸在晃动。
过去那些阴暗的、冰冷的画面,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涌入脑海。
还是秦王府时,那个老太医跪在地上,颤抖着说出“王爷......此伤......恐伤及子嗣,日后......皇嗣无望”时绝望的眼神。
那四个字,像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刻在他的骨头上,成了他二十多年来最深、最不可告人的梦魇。
一座名为“绝嗣”的冰山,将他的人生彻底冻结。
而现在......
喜脉。
这两个字,像一道天雷,轰然劈开了那座压了他半辈子的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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